第二部-第02章-一座黑城
说着,她用口哨吹出几声欢快的调子。
她的眼睛明明看着我,但她丝毫也没有看出我已经吓呆了。
这种荒山秃岭很容易造成水灾,下雨时,雨水从光秃秃的山坡上流下,就象从石街上流过一样,平时干枯的小溪里,这时就出现了急湍,它迅猛地向山谷中间的河流冲去,河流的水位便暴涨到三米、四米、五米,甚至更高。
瓦尔斯城跨坐在蒂汉纳河上面,这条穿过瓦尔斯城的河流,就是上面说过的那种山谷河流。在瓦尔斯城城内,同时还有着两条小溪沟,即特鲁耶尔溪沟和圣昂多尔溪沟;在平时,它们的涓涓细流都汇进到在城内潺潺流着的蒂汶纳河里。瓦尔斯根本谈不上是座漂亮的城市,既不整洁,又不规则。装载铁矿石和煤炭的矿车,从早到晚在贯穿城市街道的铁轨上驶过,不断把红的和黑的尘粉洒向四处;到下雨天,街上的尘土便变成泥浆,象沼泽地的淤泥一样深;相反,在晴天和刮风的日子,这些尘粉又成了迷眼的滚滚尘土,在城市上空旋转飞扬。所有的房子,从上到下都是黑的,烂泥和尘粉把这些房子从路面一直染黑到房顶;窑炉和高炉冒出的黑烟和烟炱又把它们从房顶到路面再染黑一遍。一切都是黑的:地面、天空、直到蒂汶纳河里流着的河水。然而,在街上湍流不息的人群比他们周围的黑马、黑车和黑树上的黑色树叶还要黑。似乎烟炱的尘雾从早到晚都笼罩着这座城市,或者,这里的一切似乎都曾经叫沥青淹没过、甚至连房顶也都好象被淹没过似的。城里的所有街道,完全不是为了车马和行人才铺筑的,而是为了铁轨和矿车。在地上,到处都是铁轨和转盘;在人们的头顶上,是天桥、传送带和发出震耳的轰轰响声的传动轴。人们经过高大的地面建筑物时,会觉得房基都在震动。透过这些建筑物的门窗往里瞧,可以看到融化的铁水象巨大的火流星一样在奔流,杵槌在它们周围发射出雨点般的火星,蒸汽机的活塞永远在有规律地上下滑动。广场上没有纪念碑,没有花园,也没有雕像,所有的建筑物看去都十分相象,它们都是按一个式样建筑的,都呈立方形。教堂、法院和学校也都只是按人们的需要、开了几个窗口的立方形建筑罢了。
我们到达瓦尔斯郊外的时候,是下午两三点钟,明净的天空闪耀着灿烂的阳光。可是,我们越是往前走,天色也跟着越变越黑,天地之间象隔着一层厚厚的烟云,烟云在缓缓地、笨重地移动,它不断被高耸的烟囱切开,然后又凝聚成一片。一个多钟头以前,我们就已经听见轰隆隆的巨声,象大海在咆哮,中间还夹杂着沉闷的打击声。轰隆隆的声音来自抽风机,沉闷的打击声来自弹簧锤和杵槌。
我知道亚历克西的伯父是瓦尔斯的一个矿工,他在特鲁耶尔矿干活,但我知道的就只是这么多。至于他是住在瓦尔斯城里还是郊外,那我就一无所知了。
进了瓦尔斯城,我便打听特鲁耶尔矿在哪里,人们让我到蒂汶纳河左岸的一个小山谷里去我,说那里有一条向这条河流去的小溪沟,小溪沟的名字也就是我要找的煤矿的名字:特鲁耶尔。
瓦尔斯煤城坐落在塞文山脉中的一个向着地中海倾斜的山坡上,从蒙塔尔吉到瓦尔斯的直线距离有五、六百公里,但是,我们于的这一行决定了我们必须在沿途寻找城市和较大的集镇来安排可以赚钱的演出,这样,就必须使我们多绕了不少路,而这段距离也就在实际上超过了一千公里。
我们化去将近三个月时间才走完了这千里迢迢的路程,在我们到达瓦尔斯郊外的时候,我满心喜悦,因为我发现这段时间并没有白费,在我那皮革制的钱包里竟已有了一百二十八个法郎,也就是说,只差二十二个法郎就可以为巴伯兰妈妈买头奶牛了。
我觉得马西亚和我差不多,他对于在这一大笔钱中有着他的一份贡献而表现出来的喜悦,不是一般的得意而是非常的自豪。马西亚的贡献确实太大了,没有他,尤其是没有他的短号,我和卡比是无论如何也挣不来这一百二十八个法郎的。
从瓦尔斯到夏凡侬,我们定能挣够还短缺的二十二个法郎。
我们来到的这个瓦尔斯城,一百多年以前还只是一个湮没在群山之中的贫穷山村,在那个时候,它的名字也只是因为让·卡瓦利埃1所率领的、穿白衬衫的“上帝的孩子”2经常利用它作为庇护所而才被人知道。它的这种深藏于崇山峻岭之中的位置,一方面使它成为“卡米察”3对法兰西国王路易十四作战的一个重要基地,另一方面,正是这个地理位置,才使它一直处于由闭塞和偏僻造成的贫穷之中。大概在一七五年,有一位对采矿事业怀有狂热兴趣的老绅士在瓦尔斯发现了煤矿。从那时起,克尔斯就成了煤田。它和阿籁、圣热尔维、贝赛吉这三个煤田一起,成为法国南部的煤炭供应地,并同英国煤炭在地中海市场展开了竞争。当老绅士开始他的挖掘工作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嘲笑他;当挖掘工作达到一百五十米深而仍一无所获时,人们曾采取过激烈措施,想要把他当疯子关起来;当他的钱财在这荒诞离奇的开采中快要耗尽的时候,他在瓦尔斯地下看到的仍是铁矿而不是煤层;但老绅士并不加以理会,他干脆搬到矿井里住了下来,他吃在里面,睡在里面,不再出来了;在他看来,井下比井上清静,因为到了井下,须要他忍受的,最多也不过是他花钱雇来的工人们的怀疑的目光。在井下,每挖一镐,这些工人就耸耸肩,但他们多少也被吃住都在里面的老板的信念所感动,于是又挖下了第二镐。井越挖越深,终于在二百米深的地方发现了煤层,老绅士不再是疯子了,他成了一个大智大勇的人,一夜之间,身价百倍。
如果说这个城市的外表并不迷人,那么这个山谷的景象就更加阴森可怕。我们看到的只是一个光秃秃的环形山丘,它搂抱着一大片难看的红土,红土被一条长长的灰色的岩石带切了开来,在东一块西一块的红土上,没有树木,没有花草。在山谷的入口处,有着采矿用的建筑物:车棚、牲口棚、店铺、办公房和好些蒸汽机的大烟囱。此外,无论你走到哪里,都是煤炭和石头。
当我们走近这些建筑物的时候,一个看来精神失常、披头散发的年轻女人,手里拖着一个小孩,走到我们跟前,叫住了我。
“请您告诉我,那条荫凉的路在哪里?”她问。
我吃惊地望着她。
“请问您,那条有树林和浓荫的路在哪里?路边有小溪在卵石上叮咚、叮咚、叮咚地流着,树林的叶丛里有着唱歌的小鸟儿。”
1 让·卜瓦利埃(1679-1740):法国基督教加尔文宗教徒。一七二到一七年间,他在朗格多克塞文山区率领由加尔文教徒组成的、被人称作“卡米察”的武装抗暴军同法王路易十四的王家军队转战两年,曾击溃法国元帅蒙脱勒凡和维拉斯的军队,一七四年,他从后者手里接受一笔巨款后,便放下武器,出走英国,在英国的泽西岛任总督至死。
2 “上帝的孩子”:“卡米察”武装抗暴军的富于宗教煽动性的自称。
3 “卡米察”:“卡米察”是“卡米梭”的谐音,朗格多克地区方言称衬衫为“卡米梭”。让·卡瓦利埃的军队常在夜间作战,战士多穿白色衬衫以资在黑暗中互相识别,故得名。
今天的瓦尔斯是一座有着巨大工业前景和一万二千居民的城市,瓦尔斯、阿籁、贝赛吉,它们现在是南部法国的希望。
瓦尔斯现在的和将来的财富,都在地下而不是在地上,地上的景象确实叫人感到阴沉和荒凉,到处都是石灰岩高原和稀疏的矮灌木丛,也就是说,到处都是不毛之地;要不是总算在这里那里长着些可怜的栗树、桑树和枯瘦的橄榄树,这一片山地就真成了没有树木、没有绿被、只有灰色和白色岩石的荒野了;另外,在较低洼的潮湿处,毕竟还长着些有活力的绿色植物,它们好歹为这荒凉的群山增添了几分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