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毒者
娘的,看来如今的天下,还真是没说理的地方了。你朱疤子横行霸道不讲理,不就占你人恶吗!弱的怕恶的,恶的怕不要命的,老子今朝也要当一回恶人,你毁了俺的庄稼,老子也他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种大胆的想法。也许是他被逼无奈,才有过的这一闪念。不过当这一闪念一经冒出来,他好一阵惊喜,就象在黑暗处看到一缕亮光,在坠崖时抓到了一把稻草,有了一种得救的感觉。
回到家,老婆问他结果怎么样?他没有告诉老婆他又去了县城,在县里还受了一肚子气。他决定要用自己的方法来解决问题。老婆是个胆小怕事的人,如果对她讲了实话,她除了会千方百计想办法阻拦他之外,还会为他胆惊受怕睡不好觉的,与其让一家人担心,不如自己一个人扛着。于是,他含糊其词地说,还能怎么,又是往后拖呗。
夜里,风刮得忽喇喇地直响,好象在催促他快些行动似的。家里人都睡熟了,黄狗子从床上爬起来,走进杂屋间揣上一瓶胛铵磷农药,悄悄地关上房门,来到小河坝堰塘边。他揭开瓶盖,将瓶里的药水,慢慢地倒进水塘里。倒完后,他又拿起一根木棍,沿着水塘四周,在水里来回不停地搅了几个圈,他觉得农药已全部在水里均匀的溶解了,他才回家。回到家后,他收藏好空瓶子,又用肥皂把手反反复复地洗了几遍,放在鼻子下嗅了嗅,已嗅不出一点药味了,他这才安心地上床睡觉。
这晚,他睡得很香,好象还做了一个梦。早晨,屋外一阵阵叫骂和吵闹声,才把他惊醒。他睁开眼一看,天已大亮了,老婆早已起床。他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穿衣下床上了趟茅房。刚方便完,便听到叫骂声离他越来越近,接着便是“咔嚓、咔嚓”的脚步声,已经有人进了院子。他扎好裤子出来,就听到朱疤子歇斯底里的声音,黄狗子,你这狗娘养的,老子鱼塘里是不是你放的药?黄狗子一听,心里好一阵窃喜,这农药还真管用,只半瓶就对付了这么大的一口水塘。但在表面上他还装着一副镇定的样子,朱疤子,你不要血口喷人。你堰塘里放药,管我卵事。我是你家守家护院的,还是给你家看堰糖的?那你说,不是你,谁会下这么狠的毒手?和我有这么大的血海深仇。也许是你坏事做多了,遭到天报应了。胡说,就是你那狗日的下的毒,你得赔老子几万斤被闹死的鱼。黄狗子听出来了,虽然朱疤子说话的声音很大,也很凶,但色厉内荏,底气不足,分明是拿不出什么证据来,纯粹是虚张声势,干诈他。他故意把声音提高了几倍,朱疤子,你有本事就拿出证据来,你拿不出证据,就是污蔑,别人怕你,老子还不怕你。
朱疤子虽然气得浑身发抖,拳头攥得骨骨骨的直响,但毕竟拿不出什么证据,仅仅是一种猜测,还真拿黄狗子没法。黄狗子抵他的话,过去自己也是这样说的,不想今天别人也这样说,以其人之道还治人其身,他还真没招了。他只得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好!好!好!黄狗子你有种,你等着,老子要你哭的日子在后头。也许是这种无谓的争吵得不到什么结果,朱疤子边说边走了。黄狗子对着朱疤子远去的背影,朝地上“呸”地吐了一口,高兴地说,狗日的朱疤子,想不到你也会有今天啊!
天完全黑了下来,小伍仍然没有来。苗苗已做完了作业,出来后又嚷嚷着要吃饭,黄狗子这时也有些着急起来,又问茂桐树,他们从你家出来后都上哪去了?茂桐树说,他们说去找朱疤子,去了朱疤子家呀!黄狗子心想,该不会又被朱疤子给收买了吧!他还真有点担心。他知道现在的人是很少有坚定立场的,良心跌价,眼里只有钞票不认人。他唐刚宝不就是这样的人吗?刚才还是朗朗的晴空,一下子布满了乌云,又冒出来一个疑问号,在黄狗子心里越变越大。不能再等了,得马上去打听打听。要打听,朱疤子家是不能去的,还只有去唐刚宝家,看唐刚宝这时候回来没有,没回来,就一准和小伍还在朱疤子家,若是这样,那就是猪大肚下豆腐,又滚到一口锅里去了,哪还有个清白的!但愿这是猜测。
唐书记正躺在沙发上看电视,见黄狗子进来也没挪一下身子,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黄狗子这时也顾不得这么多,问,小伍呢?回乡政府去了。那我的事是怎么处理的?唐书记抽出一支烟点燃,吸了一口,才慢腾腾地说,你想要人家赔偿,恐怕有问题,时间过得太长,现在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杀人还有个追诉期呢!何况就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黄狗子一听,肺都要气炸了,照你这么说,我还是讹他朱疤子哟!我不相信他堂堂乡政府的干部就这水平。不信,你去问小伍呀!唐书记揿灭手中的烟蒂,往沙发上一躺,又去看电视了。
黄狗子就象变成一片鸡毛,扫帚一去没费劲就飞了起来,飘了一阵后便又轻轻地落在地上,被人踩在了脚板底下。我日你十八代祖宗,怎么都是王七娘下的全是王八蛋呢!黄狗子扯开喉咙朝天日了一阵太平娘。骂归骂,不过,他没有听见小伍亲口对他说,他还是有些不相信。也许是唐刚宝添盐加醋。本来他揭过唐刚宝的短,唐刚宝就一直记恨着他,还能对他说实话?他得去乡政府会会小伍。只是这顿饭算是白忙乎了,花费得太多,他有些心痛,更令人心痛的是那只大白鹅,它死得太不值了。
当晚他又是一夜没睡。天刚熹微,他就起床去了乡政府。一问,有人告诉他说,小伍到县里开会去了,要一个星期才回来。黄狗子急得满头冒汗,脸都变成两条下垂的老丝瓜,眼眶里的泪也打起了旋旋,直往外扑腾。但光急顶个屁用,你就是急得把一身衣服都烧了,最后打赤膊的还不是自己。耐心等吧!好不容易熬过了一个星期,黄狗子又再次来到乡政府,想不到这回更叫他失望。有人告诉他,小伍已请了婚假,旅游结婚去了,少则四十天,多则两个月。黄狗子一听,犹如当头挨了一棒,一下子晕了过去,忽忽悠悠地一屁股瘫蹋在水泥地上,吓得许多人捶的捶胸,掐的掐人中,才慢慢地缓过神来。要去这么长时间,等他回来怕是苞谷早已进了仓。黄狗子只得硬着头皮去找老肖,去找林书记,再也管不得这程序那程序了。老肖和林书记都找到了,但他们象事先商量好似的,回答他的都是一样的话:这件事是小伍处理的,要先听听他的处理意见,他处理意见都还不知道,别人又怎好从中插一杠子呢!话是说得很对,但就是时间太长,让人等不起。时间太长也只有等呀,过去那些老干部遭受的冤假错案,不是等了好几十年,有的人甚至死了,还不是最后才给平反昭雪的,你这点事算什么。领导的水平就是高,这样一打比,把个黄狗子说得哑口无言,只得又怏怏地回到家,耐着性子等吧!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别人家地里的苞谷看到它们抽穗结果,长长的红胡须又慢慢地变黑,青青的绿叶渐渐地由褐而黄,只有自己地里仍然荒芜一片,遍地丛生的杂草掩盖着肥沃的地表,不知底细的人,还以为这块地的主人是个懒汉二流子,拿起这么肥沃的一块好土地不种庄稼,让它抛荒,真是太可惜了。他想把地重新翻耕一遍,种上点换季的洋芋、荞麦什么的,多少也可以挽回一些损失,可他怕以后还要看现场,你把现场破坏了,人家说你这块地根本就没种过庄稼,到时你就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真是快要把人急死了,他这才知道伍子胥过昭关,一夜之间就急白了头,这是真事。看看,自己头上冒出来那么多的白发,不也是这些天来急出来的吗!
老婆从水井里洗衣服回来,吃早饭的时候问黄狗子,这药真不是你放的?黄狗子说不是。老婆又问,那杂屋间里那半瓶胛铵磷怎么不见了?黄狗子说,那不是前几天我打药都用完了吗!你看你疑神疑鬼的,你以为朱疤子就我一个人恨他呀!老婆知道黄狗子对她从来都没扯过慌,这么大的事他不会不和自己商量的,想必是自己多心了。这么一想便放心了,那就好。想不到朱疤子那么跋扈蛮横的人,明里没人敢和他干,暗地里也有人在算计他呀!活该。
三天后的一个大清早,黄狗子还躺在床上做梦,家里就撞进来几个戴大盖帽的公安,不由分说地把他从床上拽下来,给带上一副锃亮的手铐。接着便把他推出门外,向公路上走去。家里人都被这突入其来的行动,吓呆了,颤颤惊惊连大气也不敢出,只有老婆急忙跑出门来,拦住他们,问为什么要抓他?他到底犯了什么法?一个公安把他往边上一推。恶狠狠地说道,请不要妨碍执行公务,不然连你一块带走。黄狗子向老婆瞥了一眼,示意她不要阻拦他们,那一眼也分明告诉了她什么。很快黄狗子便被推上停放在公路边的一辆警车。透过车后的玻璃,黄狗子看到他老婆没命地跟在车后奔跑,只有哭喊的声音,他一点也听不见。
当晚,在县电视台新闻联播节目里,播出了这样一条新闻:记者刚刚获悉,县公安局今天上午成功地侦破了一起重大的鱼塘投毒案,并一举将犯罪嫌疑人抓获。经初步调查,犯罪嫌疑人就是本村的一位农民。据村民反映,该农民过去一直憨厚老实,安分守己,他之所以走上这条犯罪的道路,是因为他想报复鱼塘的承包者。但法律是无情的,他为了维护自己的权利,完全可以拿起法律的武器,运用正当的途径,为什么要采取这种极端的犯罪手段呢?这就是农民不懂法给带来的恶果。接下来等待他的将是法律的严惩。在这里也要提醒广大农民朋友一句:一定要学法、懂法,最后才不会犯法。
只有黄狗子的老婆看到这里,对着荧屏上的播音员,狠狠地了啐一口,骂道:谎话,全都是骗人的谎话!
艳艳的春阳在黄狗子焦急和叹息声中,不声不响地溜走了;夏日象一把利刀,狠狠地割走了黄狗子身上的几斤肉后,也消无声息地不见了踪影;又开始刮起了秋风,忽喇喇地一阵一阵,慢慢地变成了一条绳索,又紧紧地套在了黄狗子的颈项上,越拉越紧,勒得他透不过气来,快要窒息了。
在油煎水熬中度过了四十五天,小伍终于上班了。小伍看到黄狗子后,大吃一惊,怎么,唐书记没告诉你吗?黄狗子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这话还真是从他乡政府干部小伍嘴里说出来的。什么也不用说了,再说也是废话。黄狗子没有回家,而是直接搭车进了县城,他要去找找县里领导,看他们又是怎么说的。他甚至怀疑象小伍这样的乡干部,是怎么混进干部队伍里来的,要不就是那个领导的儿子,纯粹是混饭吃的饭桶。反正已经上了花椒树,就不能再怕麻了。
到了县城后,他又有些发懵,他不知道自己这事到底该归那家管。找公安局,公安局是抓人的,他们不会管;找农业局,他们只负责农业技术指导,也不会管这淡咸事对!去找法院,他们是断案打官司的,俺这事就是要断案,想必这事他们会管。法院是找到了,可法院的人听他一说,对他冷冷地一笑说,就这点事,也值得打官司?你以为我们整天都在睡大觉啵!法院不受理。他又来回跑了几个部门,都对他摆了摆手说,这事不归他们管。这里也不管,那里也不理,怎不能白来一趟吧!最后他终于想到了一个最简捷的办法。这个县不是都归县长管吗?俺也拼一回老命,斗胆去会会这位七品知县。过去老百姓蒙冤受屈到了实在没有办法的时候,不是还有拦轿告状这一着吗!俺今天就豁出去了,也撞它一回县政府,看能不能变成第二个杨三姐。人一急胆子也就大了。要是过去,你就是借他十个胆,他黄狗子也不敢有这样的想法,更不要说行动了。
黄狗子象侦察兵通过一道道封锁线似的,这里躲保安,那里骗门卫,好不容易才越过那严密地盘查和层层的关卡,来到县政府办公室。办公室一值班员问他找谁?他说找县长。值班员对他上下仔细地打量了一番,又问道,你是县长的什么人?他说什么都不是,就找县长来评评理。值班员从嘴角露出一丝鄙夷的神情,说,你以为还是过去古时代,要找县长才能断案呀!你说你有什么事?黄狗子反问,你是不是县长?县长不在,有事跟我说一样。黄狗子一听,好大的口气,不是县长怕也是副县长了,给副县长说也一样。于是,黄狗子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细细地说了一遍。值班员听后,不屑一顾地说,就这点小事呀!也值得找县长?你找找村、找找乡不就完了吗!黄狗子最听不得说他这事是小事,他马上反驳道,这可不是小事,这是俺一家人的性命!村乡俺都找过了,他们都正说着,桌上的电话铃响了。值班员连忙抓起电话,接完电话他再也没耐心听黄狗子的罗嗦了,把他往门外一推,下了道逐客令,你回去找基层吧!我们这里马上要开会了。我话还没说完呢,黄狗子见县长对人一点都不亲切,有些生气。他想,在电视上看到一些当官的,不是都经常这样说么,老百姓是我们的衣食父母,难道对待父母就是这态度,他忍不住质问了一句,你怎么是这态度,你们都是靠谁养活的?养活?笑话!农业税都没让你们交了,你们还能养活谁,这种话也说得出口。说完把门一关甩手走了。
黄狗子被赶出来后,窝了一肚子的火,想不到县长也是这态度,难怪下面那些小萝卜头们才那么对待老百姓的。他就是想不明白,现在当官的怎么就和过去当官的大不一样呢?记得五十年前,州里来了个副书记包队住他家,还和他睡一床被子呢。那时他刚十岁,年纪小不懂事,脚一冷就往热处伸,早晨起床一看,一双脚伸在副书记的怀里,他很不好意思,副书记却哈哈大笑,在家里我儿子也是和我这样睡的。那才叫贴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