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割线
张正山父女俩到达滨江五中大门正好八点半,离进入考场还有十分钟,这时已是人山人海。来送考的不仅有父母,爷爷奶奶也都来了不少,送考的远远要比参考的多,尽管送考的人心态各异,但所有人的心愿都是一样的,他们都希望孩子能够考上大学。大门前的人越来越多,还有不少用公车或私家送考的,喇叭声撵着人的屁股一个劲地叫唤。张正山看到从车里走出来的考生和家长,心里顿然生出一种自悲,他低头用余光朝女儿瞅了一眼,忽然听到有人在嘀咕:权再大钱再多子女考不上大学有什么用?还是考场见高低吧。这话十分顺耳,张正山抬起头,感觉有丝丝的慰籍从心尖上掠过。
进考场的时间到了,张园举起右手准备和父亲告别,张正山一把抓住张园的胳膊,仿佛女儿立即奔赴战场似的“园园啊,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好好干吧!”“有这么严重吗?”女儿噘着嘴,张正山紧紧抓住女儿不放,生离死别一般,张园觉得胳膊被抓痛了,就在他手背上狠狠拧了一把,转身溜进了五中大门,头也不回地向考场走去。张正山挤在人缝里,昂着头一直等到女儿在视线里渐渐淡去。
“唧、唧”张正山嘴唇上下哒了两下,却没说话。
“咦,老张,园园这回怎么样?”老刘像是突然想到这个问题,把头转过来试探了一句。
“等标准答案出来,对照过了才有个数。”张正山说。“不过还是王奶奶估气卵,只是个大概。”
“那也不碍事,现在是知分填志愿,好歹能有个参数。”
“孩子情绪不稳定,我心里也空落落的。”
两年前,张园作为应届生参加高考的时候还是估分填志愿。张正山清楚记得,当时女儿估出分数后就蹦着跳着从书房出来,一只手往他面前一伸,正面亮了一下,又反面亮了一下,一脸灿烂阳光。“550分?”张正山问。“应该吧!”女儿很自信地回答。根据最后三轮的模拟成绩,女儿能考出这个数在情理之中,也就是说,如果发挥得好,考个重点不是没有可能,正常发挥上二本绝对有把握。女儿的估分已达上年的重点线了,张正山美滋滋的乐着。填志愿的时候,张园说,老爸,反正重点是上不了,就填上海复旦玩玩吧!张正山说,胡闹,这是玩的吗?填本省一般重点院校!张园噘起嘴巴,嘀咕道,填就填呗,反正一本志愿不填浪费了,填了也白填。张园觉得上重点没有戏就听了父亲的话。二本志愿张正山依了女儿,张园第一志愿还是在上海选了一所院校,后面的几个志愿只是省内省外地随便胡弄了几个。张正山想,既然女儿有这么高的估分,那就填个好点的二本吧。分数公布后,张园考了565分,超出文科重点线13分,一家人欢天喜地,过年似的度过了一段十分幸福的时光。可是,半个月后却发生了意外,复旦因在本省线上生源不足,提档线就是重点线,而张园填报的本省那所重点院校却出人意料地高出重点线14分,也就是说张园以一分差落选了。得知这一消息后,张园硬在张正山头上拽下了一绺头发,张正山也拍肿了大腿,又掴了自己几个耳光,懊恼得几乎一头撞了墙。又是半个月后,张园二本第一志愿又意外“撞车了!”后面的几个二本院校也是一个撞一个,一直将张园撞到高四。接下来的日子,张正山一家痛苦得就像经历了一场灾难。那年的秋天还没到,张正山的头发就哗哗地白了。
张园从书房出来的时候,张正山和何萍正坐在沙发上发呆。“晚饭吃什么?”此时张园面部的表情是不晴不阴的那种。
二
高考结束后的第二天,张正山就上班了。
张正山的单位是滨江市地方志办公室,一个很清闲的清水衙门。在此之前,他在市委宣传部耍了近二十年笔竿子,后来由于受女儿高考失利的编者按 高考的分数线,无疑是众多学子能否跨越龙门的界沟,无疑是万户千家重点关注的一个异常敏感的内容,小说中的张园,终于让生命在殒落在这道分割线上刺激,那竿老笔硬是没能生出一枝花来,不能妙笔生花那就剪剪草、弄个枝丫什么的,反正靠耍笔竿吃饭的人搞行政工作不行,换个位子继续操老本行。方志办就方志办吧,张正山不在乎这个,他要一门心思扑在女儿身上,指望来年女儿能考上如意的大学。
“那就回家多陪陪,反正单位也没事。”老刘说。“送考很麻烦,顾这顾那,累!”说完又把头埋进书堆里去了。
说送考,张正山的心就翻江倒海的,这种感觉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体味。其实这两年他并没有送考,一是女儿不让送,二是自己不想送。自己不想送是因为两次三次地送,怕遇到熟人问这问那,没面子,难堪。张正山请假在家只是完成那么一个复杂的、憔虑的、自我折磨的过程。
前年的六月七号,也就是女儿园园应届高考的那年,张正山夫妇完成了一次悲壮而又富有激情的送考,那是他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送考。那年的天气比今年热。为了女儿顺利过关,夫妻两人早早就把所有程序安排好了,其中包括送考。他们作了分工,张正山主外,就是看考场、考试期间的接送等等,何萍主内,诸如饮食起居之类。何萍把女儿的生活安排得十分精细,牛奶、蛋糕、馒头、蔬菜、虾仁、骨汤、肉沬、米饭、面条、水果等,所有这些都一日三餐按比例作了调配,何萍的这种缜密精致不仅打动了女儿,也深深地感动了张正山。考试的头一天晚上,何萍把这些准备一件一件地数给了张正山,说三餐配料顺序不能错,数量不能多也不能少,想想女儿马上就要上大学,就要离开这个家了,像一只小鸟就要离巢了,小小年纪就要面对人生面对社会,我这心里真是很难过说着两行泪哗地涌了下来,张正山心头一热,一把揽过妻子“有出息的孩子都是这样的。”
六号下午看考场。考场设在滨江第五中学,那是张园初中的母校,张园对那里的区位很熟悉,说就不去看了,张正山说不行,你都毕业三年了,那里的变化大哩。临出门的时候,何萍嘱咐就四站路程,不要打的,也别坐班车,万一园园晕车了会影响明天的考试。父女俩人就沿着滨江大道一边聊一边走,半个小时就到了。滨江五中大门前竖起了一块大牌子,红色底面上印有“滨江市第五中学高考考点”一行金黄色大字,门楣上悬挂着横幅标语,上面写道:沉着应战,以优异的成绩让祖国挑选!父女俩人走进大门,准备进入教学区的时候被一名警察挡住了,警察把手掌从前往后划了一下“对不起,你们不能再进了。”说着又指了指地上的石灰线。张园问“叔叔,第18考场在哪?”“喏,那边,五号楼二楼西边第一间。”父女俩顺着指向望了过去又相视笑了一下。张正山后来看到不少家长和考生也跟他们一样就此止步了,说这样就好,考场应该是严肃的。
由于兴奋和激动,张正山和何萍晚上都没睡好觉。七号清早,一家三口都按正常起居时间动了起来。何萍把早已配备好的早餐端上饭桌唤园园吃,说水别喝太多,免得上厕所耽误答题时间。张园嗯了一声。何萍又说可也不能喝少,否者口渴会影响答题。张园又嗯了一声。八点准时出门,出门前何萍再三提醒女儿上好卫生间,把该做的准备工作做好。又问准考证和文具是否都备齐了?园园一一应答。何萍仍不放心,又把书包打开一件件检查了一遍,发现确实没落下什么就朝女儿开心地笑了笑“沉着别慌,妈当年就是慌的。”张园点了点头。何萍把张正山和女儿送出楼梯口突然就转过背,张正山明白八层又激动了。
张正山进办公室的时候,主任老刘正埋在书堆里审志,见张正山进门就把头从两摞书缝里抬了起来,摘下眼镜和他点了点头,张正山也点了点头,俩人就这么示意了一下。本来他们是要相互打招呼的,可张正山觉得不知说什么,老刘似乎也不便问,毕竟是第三次送考了,万一人家感觉不理想就冒突一句,那会在张正山未结痂的刀疤上又给了一下。
老刘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问张正山来不来一支?张正山摆了摆手。
“这几天天气不错,温度也很适中。”老刘重新戴上眼镜,扭过头朝窗外天空远远地望着。
“嗯,是还好,适合孩子高考,”张正山也把目光投向窗外“今年考生比去年多不少,街上到处都是人头。”
见张正山把话题引了上来,老刘就说:“现在的孩子虽然吃穿不愁,条件比我们那时好多了,可压力不小哇,你看,都往那条道上挤,谁能保证都能挤上?能上大学的还是少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