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割线
因为有了外遇才甩掉嫂子的。离婚后的嫂子不仅没有转为公办教师,反而被清理出了村小学,第二年她就嫁给了本庄的一个农民。为了不影响大哥的前程,嫂子和大哥离婚时并没有寻死觅活地吵闹,平静得像一潭水,她说离婚可以但不能离家,每年清明东至她还要在母亲坟头烧上两捆纸,至少要为小弟。后来张正山每当提到这件事,鼻子总是酸酸的。
山里的天黑得早,五点半不到,夕阳就被山尖遮住了半边脸。父女俩人从乡街下车后就爬上一辆三轮车匆匆往山里赶,尽管有了“村村通”但路还是七弯八转地很难走,到家时已是掌灯时分。张正山看到整个村庄都盖起了楼房,嫂子家的平房夹中间,低矮破落,像一幢遗址。张正山领着女儿穿过一片竹林,就在他熟悉的院子门前停了下来。“嫂子!”他喊了一声。
嫂子家没有电话,张正山不知道老家的情况,他得到所有的信息只是侄儿给他简短的书信。张正山掐指一算,侄儿今年也应该参加高考,从侄儿少量的书信中,他感觉成绩应该很好。一路上张正山都在和女儿谈她的大妈,其实张园很小的时就常听父亲说起大妈,只是这一次她听得非常认真,也非常激动,说到动情的时候张正山看到女儿好像还抺过眼泪。
张正山读初中那年嫂子就和他大哥谈了婚嫁。刚开始张正山母亲并不同意他们的婚事,说这姑娘命硬,出生不满百日父亲就掉下山崖摔死了。那时候嫂子在大队初小当代课教师,哥哥在大队当会计,嫂子娘家人也反对两个年轻人的结合,理由是代课教师还有机会转公办,无论如何也要嫁给国家正式职工,端个铁饭碗。他们的婚姻因两个家庭的阻扰经历许许多多的曲折。可是谁也没有想到事情居然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大哥正在热恋的当口考上了公社农经员,拿现在的话说就是乡镇国家公务员。嫂子娘家从此鸦雀无声,生怕这门亲事因此鸡飞蛋打。倒是张正山母亲更加反对了,确切地说,张正山大哥也犹豫过,只是为时已晚,他们早已进入实质性阶段。那个年代,大哥要想把已经睡过的姑娘解约掉是过不了政审关的,弄不好不仅婚姻真的鸡飞蛋打,好不容易挣来的铁饭碗也会被打碎。
嫂子嫁过来后日子过得并不顺心。母亲因为迷信儿媳命硬,再加上儿子是公社干部便很少给她开笑脸,有时甚至没事找事挑刺找麻烦。张正山几次看到嫂子背着母亲流眼泪,就问母亲为什么对嫂子那么狠,母亲说只有婆婆克媳妇,媳妇才克不了儿子。那时候张正山没有完全听懂母亲的话,但是张正山却一直向着嫂子,他觉得嫂子不仅温和贤淑,还有一颗真诚善良的心。他安慰嫂子说莫记着,我妈就这脾气。嫂子说不要紧,一切都会过去的。
让张正山看到母亲彻底改变对嫂子态度是他上高一的那一年。有一天,母亲在躺病在床上,把他和嫂子叫到身边,一双浑浊的眼睛时开时合,断断续续地说“我的病怕是不行了,你哥当了公家人后工作忙,山儿还小,以后的事就靠你了”嫂子牵着母亲的手,说“妈,你老人家放心吧,我们是一家人,只要我在这个家就有小弟的。”张正山看到母亲的泪水把枕巾洇湿了一片,坐在床沿边的嫂子也不停抽吸着鼻子。母亲从生病到去逝的半年里,嫂子承担起了一个家庭的全部责任,那时候张正山在镇上读高中,大哥也调到更远的一个公社工作了。张正山每个星期六都要回家,而大哥却很少,有时甚至几个月才回家看一次病中的母亲。张正山觉得,母亲也许感觉出大哥当了干部后的某些变化,才把自己托附给嫂子的,嫂子也似乎觉得接下来的日子很难一帆风顺。母亲去逝后如果没有嫂子,张正山很可能像个孤儿,也不可能在镇上中学继续读书。每个星期六回来,嫂子不仅为张正山缝补浆洗,还想方设法为他做好吃的补充营养,临走还带上两瓶油酱黄豆。高二就要开学了,张正山迟迟不肯离家,嫂子好像从他脸上看出了什么。那天清早,嫂子做了一碗香喷喷的荷包蛋面条递给张正山,要他吃了上学去,张正山坐在桌边没动,他看到嫂子只是在吃剩下的汤汤水水,捉筷子的手颤抖着,牙齿和嘴唇不停地哆嗦,一股眼泪在眼窝溜溜打转,他终于没有止住,突然失声大哭“嫂子嫂子”嫂子也呜呜地哭了起来,一高一低的哭声在山谷里久久回荡。
“嫂子,我不上学了。”张正山的眼泪就要掉到碗里了。
张正山用嘴巴朝女儿呶了呶“叫园园点。”张园的神色出现了少有兴奋,深黑的眼球不停地转动着,两道睫毛眨了一下,又眨了一下。张正山突然抬高嗓门说“吃匹萨去!”
“哇噻!”张园也喊了起来。
“匹萨?”何萍的嘴巴和眼睛张成了三个大圆圈。
这餐饭的快乐似乎很久没过了。三人被服务生伸出的一只手臂一直引领到座位上,尽管人很多,但张正山仍然闻出了浓浓的家庭气氛。张园的脸摇头扇似的从左转到右又从右转到左,感觉整个店堂的质地和色调就像电视的画面,这个画面本不属于她的直接视觉,而现在却真真切切地把她的眼睛很很地蜇了一下。张正山看到女儿脸上飞出两朵喜来红,就说园园由你挑选我们可是老土啊。何萍说是啊,我们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走路可匹萨还是第一次呢。张园噘了噘嘴巴却更加桃花灿烂了“这有什么,照自己喜欢的口味挑,然后就是吃。”张园要来了两块馅料完全不同的铁盘匹萨“吃匹萨要用刀叉。”张园拿着叉朝俩人桌前不锈钢餐具点了点“然后,也可以直接用手沾奶酪”看到女儿又把花盘似的匹萨分成了六等份,夫妻俩对视了一下。园园,你在哪学的?何萍的脸又一次画上了三个大圆圈。张园一手捉刀一手拿叉,把割碎的匹萨一片一片地往嘴里送,动作尽管不熟练但也绝不笨拙“书上呗,其实欧洲人早先想学中国人包馅饼,然后,没包好把馅露在外面了,歪打正着,然后,就有了匹萨,然后又传到了中国。”张园边吃边说,上身不停地两边摆动。张正山一脸惊奇,哈哈哈,我们的园园怕不是天生就要过西方人的生活啊!何萍已经很长时间没听女儿不断地用“然后”叙述了,一阵抑制不住的激动突然涌向全身,她紧紧地盯着女儿,仿佛又看到了女儿天真活沷无忧无虑的童年。“园园,好好读书,将来留学戴个洋博士帽回来,千万不能像我那张一文不值的文凭。”何萍的双眼闪动泪花。
四
“孬兄弟,你不读书干什么啊?”嫂子边流泪边摧张正山快吃。
“我哥连累了你,我不想再连累你”张正山咽呜道。
“快莫瞎说,你哥人是回来少,但月月都寄钱回家,是供你上学的。”嫂子抺了一把眼泪。自从母亲去逝,大哥就更很少回编者按 高考的分数线,无疑是众多学子能否跨越龙门的界沟,无疑是万户千家重点关注的一个异常敏感的内容,小说中的张园,终于让生命在殒落在这道分割线上家了,兄弟俩直到春节才见得一次面,实际上只是除夕和大年初一,过了初一什么也不说就拍屁股走人。张正山觉得大哥不仅不会寄钱,还会把嫂子休了,嫂子也迟早要离开自己,离开这个家。嫂子看出了张正山心事,说小弟,莫要忘记妈临走前说的话,只要我在就苦不了你,你也答应过的,你就安心读书吧。那天是嫂子把他“遣送”到镇上中学的。
两年后,张正山上了北方的一所高校。整整四年,张正山没有回过一次家。那些年上大学不需要学费,国家还补贴少量生活费。但张正山每两个月都收到嫂子寄给的二十元钱,还有嫂子写给他的信,信上总是说家里一切都很好,公社改乡了,大哥快当副乡长了,自己代课教师也转正了,两人都有固定工资了,要张正山好好做学问,注意身体照顾好自己等等,张正山就这样在嫂子的资助鼓励下读完了大学,直到工作后张正山才知道嫂子为他编织了一个美丽的谎言。毕业后他被分配到滨江市委宣传部工作,当年下半年他就和何萍回了一趟老家。那次回家,张正山一路都跟何萍提起他的嫂子,说嫂子是他们村里惟一的女教师呢!可是临进家门的那一刹那,张正山惊呆了!站在门口的嫂子衣着破旧,怀里抱着周岁左右的女婴,一张脸瘦黑憔悴,地地道道的一个农家妇女。嫂子,你怎么张正山几乎扑了过去。嫂子嘴巴张了半天,小弟你可回来了!嫂子放下孩子,一把抓住张正山的手,天啦,你怎么不说一声就回来了!张正山问大哥在家吗?嫂子没有回答,她把眼睛转向何萍,张正山把何萍推到嫂子跟前,那时候何萍怀上张园已两个月了。从嫂子的叙述中张正山才明白了一切,张正山上大学后,大哥就和嫂子离婚了,大哥因为有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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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乐总有一种止不住的惯性,这种惯性像乐曲的余音在不停地颤动,张正山感觉到了,何萍也感觉到了。女儿分数估得很好,妻子又上班了,一种轻松愉悦的家庭气氛从遥远的从前又回到了现实生活中。张园的脸也很少阴云密布,话也比过去多了,有时还主动和他们说这说那,这是张正山十分欣慰的。现在女儿的心情似乎不再幽怨了,每天疯狂地看电视,疯狂地玩电脑,像一只快乐的小鸟。张正山表面上和女儿一起感受着快乐,而焦虑沉重的心情却一直没有彻底释放开来,毕竟是估分。正是因为他有过三次同样的经历,所以在估分变成现实之前他是倍受折磨的,编者按 高考的分数线,无疑是众多学子能否跨越龙门的界沟,无疑是万户千家重点关注的一个异常敏感的内容,小说中的张园,终于让生命在殒落在这道分割线上一想到半个月后的查分他就心惊肉跳,张正山盼望这一天早早地到来,早早地离去,或者干脆不来,把女儿的分数永远地定格在560分。张正山不想把这种感觉传导给女儿,他想让女儿就这样无忧无虑地快乐下去,至少这段时间要快乐下去。
昨天晚上吃匹萨回来以后,张正山和何萍商量,在高考分数公布之前带张园玩一趟黄山再迂回皖南老家看看。何萍开始并不同意,说天太热了,园园刚考完试,要让女儿好好休息。张正山说等分的日子太难熬,会把人憋出病来的,园园上小学以后就没有回过老家,孩子马上就要上大学了,以后回老家的机会不会太多,这次回去要拜拜老祖坟,也算是给老祖宗有个交待,再说了,园园上黄山可以散散心,也可以忘掉这些年不快和伤痛。听张正山这么一说,何萍也就不再反对了。
吃早饭的时候张正山把这一决定告诉了女儿,张园兴奋得几乎跳了起来“哇!黄山!作梦都想去呢。”张园放下碗筷,迅速打开电脑,把黄山的著名景点一一流览了一遍,回到客厅,就左一个“然后”右一个“然后”地和张正山说起了主要景点游玩路线,像电视节目主持人一边做手势一边向观众介绍。夫妻俩人看到女儿激动的神色,一股幸福的泉流从心田里汩汩流淌着,不由发出了一阵阵爽朗的笑声。
张正山老家在皖赣交界的一个偏远山区。游完黄山后父女俩人就一路转车,他对女儿说,园园,爸爸出生的地方很穷,到了以后要像在家里一样,要去亲近她,啊!张园点点头“我上幼儿园的时候回过一次,那里的山真高哎。”张园向一边偏着脑袋,把“哎”拖得很长,张正山觉得高考的压力终于缓解,女儿又有了过去的娇情了。
张正山还是女儿读高一那年回老家的,也就是说他已经整整五年没有踏上那片生他养他的故土了。那年大哥去逝,他是回家奔丧的,母亲走得早,父亲走得更早,从血缘上说大哥是他最后一位亲人。大哥是酗酒过度栽到水库淹死的,死的时候已经是乡长,可他死得不光荣,甚至有点活该,至少张正山是这么想的。按常理,他可以无需再回老家了,也可以把那里渐渐淡忘掉,但张正山没有,他还始终牵挂着一个人,这个人就是他的嫂子。在张正山心里,嫂子是他比亲人还要亲的人。早些年,张正山还背着何萍给嫂子定期寄上相当数额的家用,后来何萍下岗,自己又从宣传部调到方志办,工资的含金量大打折扣,争稿费的机会少了,再加上张园又一年接着一年复读,张正山只好把那笔开支一压再压,尽管这样,每年春节他还是从单位少得可怜的职工福利里抽出两张老人头。前年侄女出嫁,张正山狠了狠心,一次就寄出五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