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憨社会实践
走出高高的瓦架,艳阳高照,暑气蒸腾,喧噪的压瓦机像断了煤的蒸汽火车,停止了转动。因为宁静,高架里飞来一群麻雀,雌雌雄雄,追追打打,好不热闹。小胡子班长从操场作台上跳下来,一脚踢翻了压瓦机旁的机油桶,大声吼道:“死麻雀,要叫到一边去叫,在这里叫得老子胡子发跳,心烦气躁,小黎你去把小赵找来,好好查一查到底是什么原因?到底是设计问题还是人为破坏?这次一定要水落石出,真相大白”
“啧啧——你看看,还没当上主任,就耍起主任派头来了,小黎,你不要去,他当班长的是干什么的?班长班长一班之长,出了机械故障就得上蹿下跳耍猴子把戏”芦花鸡轮廓饱满的屁股压在铁架车的扶手上,一手叉腰,一手搭着凉棚对小黎滴咕开了。
七
李憨放弃了去读书的打算,也打消了对父亲的怨恨,粗砺的劳动和劳动中鲜活的画面使他感到振奋。压瓦机在小胡子班长的操作下,像发了疯似的不断吐出一块块油光锃亮的瓦坯,一辆辆托车震动着铁架发出紧张有序的声响,李憨的头上冒着细密的汗珠,他不断在高架与压瓦机之间穿梭。
“给——小子,擦一把臭汗”芦花鸡隔着输送皮带抛来一条白手绢,手绢在压瓦机的压风下顺理成章地泊在李憨的头上,李憨来不及领会芦花鸡的声音和白手绢,动作果断而又利索地从输送皮带上将一块块瓦坯码上铁架子车,然后迅速调转车头,推着瓦车向高高的瓦架驶去,一排排高高的瓦架,像一座座山峰的制高点,等待着他去攀援,他没有想到全身心地投入劳动原来有着如此巨大的乐趣,特别是看着那一排排空着的高架在自己不停的穿梭劳作下,变得满满当当、结结实实,李憨的心中就不由自主地产生一股成就感,这种成就感给他的生命带来的快乐远远超过了一天的工资。
“哟——好小子,是不是想当劳动模范呵?”芦花鸡在高架棚的过道里截住了李憨的托车,夏季的过路风将的头发一把吹散,刚好扑在李憨的脸上,李憨来不及撩开,头上又被重重的按了一下:“死脑筋,这样发疯似的干活,是不是吃了小胡子的迷魂药?”李憨有些恼怒,他最恨别人不经过自己的允许就摸自已的头。
“我说芦花鸡,你老是跟我过意不去,到底是什么意思?”李憨猛然一蹲身子,一个扫堂腿扫去将芦花鸡两杆光滑修长的腿放成了两根平行的白藕。
“真看不出,你小子还有功夫”芦花鸡的脸上绽放出被“虐待”后的浅笑。“我告诉你吧,大姐是为了你好,那个小胡子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跟余厂长是一伙的,一伙的,你懂吗?”
五
成长的岁月不仅伴随着无尽的困惑,同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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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不滋生着源源不断的好奇。
李憨将父亲箱子里的书全部读完后,又对那本封存的日记本发生了浓厚的兴趣,父亲愈是在自己面前神秘,愈对他的过去守口如瓶,李憨的好奇心便愈发强烈。他找来刀片,慌乱而刺激地启开了日记本,在发黄的纸张上,李憨看到了父亲那如同行云流水一般的手迹,也看到了父亲坎坷不平的人生轨迹:1950年为了反抗包办婚姻,父亲告别故土,参加了中国人民自愿军,赴朝鲜与美国鬼子拼刺刀,扔手榴弹。抗美援朝战争结束,父亲被安排在县政府任通讯员,每天骑着自行车背着快扳机将县政府的文件、信函送到四乡八邻。因为长年累月奔走在乡村,父亲对各乡镇的工作情况了如指掌,这大约就是父亲的命运发生转机的前提吧。在一次送信归来的途中,父亲遇见下乡调查研究的县长,县长便将父亲当成了工作对象,问起了通讯班的情况,父亲不仅对通讯班的情况对答如流,而且对农村工作存在的问题也提出了许多真切、独到的见解。县长当即对父亲发生了兴趣,详细问过父亲的年纪、文化和政治面貌后,父亲便成了县长的秘书。
“什么一伙一伙的,我不懂”
“他跟余厂长一样,患有‘偷窥症’”
“偷窥症?偷窥谁?”
“小小年纪,别问这么多,总之,他这根葱是入不了这个园的。所以,你别他妈的傻得出奇,促他成仙”
李憨静静的看着眼前这个女人,他觉得这是一个心地善良,语言却泼辣的人。他有些为自己的过激行为而后悔。他不知道这个女人今后会怎样,但他清楚,她尽管正直,有时却有些无知,甚至是愚昧,在应对世事时,理性的东西太少,感性的东西过多,整天叫叫嚷嚷,叽叽喳喳,有时真的很烦人。李憨将目光从芦花鸡的脸上移开,长时间地注视着一片高高的瓦架,木质的瓦架置放出来的清香让他有些陶醉,有些迷离。他喜欢在小汗上身之时,倚在高架旁,让透过架格的轻风在自己身上肆意扫荡。因为有风,他的头脑变得更加清醒。因为有风,他的肌肤发出一阵阵清爽。他用手扫了扫自己的头,上面没有灰,也没有汗,正感到奇怪之时,他突然想起芦花鸡的白手绢来,他身上身下一阵搜索,不见白手绢,白手绢上哪去了呢?李憨感到茫然、惭愧。
李憨读到这些内容时有些兴奋,他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抽出了夹在日记本里的照片,照片是县长与身边的工作人员的合影,父亲就站在县长的身边,看得出来,两人之间有着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父亲的身边还站着一位亭亭玉立的姑娘,英姿飒爽的包菜头,温柔宁静的眯眯眼。父亲在日记里说:女孩是县长的资料干事,年纪轻轻,文笔超拨,深得县长器重。父亲从一开始就喜欢上了她,无论办公室外工作多忙,一见到她,父亲便变得神彩奕奕。县长曾私下里对父亲许过诺:等到周边的土匪彻底消灭了,等到农村的基础工作扎实了,便放他的“单飞”——让他到武装部去任部长。小灵呢,即县办公室资料员,也放她的单飞,部门任她挑。如果你们的感情发展顺利的话,到时候,我为你们主持婚礼!县长说这话时,目光里充满了深深的祝福。正当父亲感到前程似锦,干劲倍增之时,厄运降临了,县长被人污告私通土匪,被撤消了职务。而小灵呢,在剿匪前线,被匪徒的冷枪击中,不幸身亡。父亲作为“残渣余孽”被清理出了革命队伍,遣回原籍。
招工来煤矿后,父亲满腔热情投身祖国的煤炭事业,曾三次死里逃生,四次创造采煤新纪录,怎奈“污点”在身,父亲的人生再无起色。几次受伤之后,父亲无法再从事采煤工作,经党政领导会议再三究研,父亲被安排到矿上的小学里教书。这就是父亲的人生。李憨合上沉重的日记本,对父亲的坏脾气或深或浅有了一些理解。
联系到自己,李憨感到命运其实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当一个人屈服于命运时,就会寄希望于命运。当一个人牢牢驾驭着自己的命运时,他对自己所完的历程就会无怨无悔。李憨感到自己在命运面前显得太疲软、太苍白,怨恨别人太多,自身作出努力太少,广阔的人生前景和充满魅力的生命激情在抑郁的性格中未能得到充分的拓展和全面的激发。
李憨在随波逐流的惯性中有些警醒了,深情地对待每一天身边的人与事,在与人的交往中,与具体的事务的接触中,努力去探索、去把握内在的规律,又何尝不能体现生命的价值和存在的意义呢?
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