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有多少人值得等待
“你们懂什么?这又关你们什么事?”
“是,小人不懂。”
“你难道看不出来么?太后对项王的情意比我们想得到的都深。她若是以帝王之礼为项王下葬,又如何?眼下或可得百姓军士们的赞誉。可日后呢?她去了以后,她的儿孙会如何?对这个险险夺了幸家天下,又娶过幸朝太后的乱臣贼子,他们能许项王安寝?到那时,项王于地下犹不得平安,尸骸还要遭蹂躏,却又是情何以堪?倒不如在此世间消无影踪,干干净净。”
“那么,项王从今后就会被抹去,再也不会有人提起?”
“不,绝不会!太后,这些将帅,我,都会为人忘切,唯有项王不会。只要中洲还未陆沉,千年以后,他依旧会被人传唱怀念今日我着实有些失态了,这些话是不该说给你们听的,你们最好把它给忘了。干好你的事罢,最好在太后动身前,就把骨灰送到太后的手上。”
“为了这个么?”杨放推开他的手,站直,问道:“太后可安好?”"李兴道:“太后圣安。”杨放木然道:“那就好。”杨放步下城楼,走向鲁成仲们,箭手们不自觉的让开一条通道。杨放伏下身去,一个个地辨认出他们的名字。七八年前,云行天把自已带到他们面前,那时侯他们大多十六七岁,个个有着骄傲的神情,青涩的唇毛“你给我带出一支刚铁雄师!”杨放做到了,确实把这些小家伙们练成了中洲最优秀的骑兵。而现在,他们中最后的几个倒在自已面前。他们的死几乎是自已一手造就。杨放仿佛又听到了那支蛮族的召灵歌。
“我们无畏的雄鹰,你那真纯的魂灵,莫忘白河你的母亲。
你有染血的双翼,你有蒙尘的眼睛,她有青波为你涤尽。
你为自由而飞翔,你为热血而搏击,这是你于她的使命。
冲过了风沙血雨,飞越了千山万岭,莫望回家的路径。
赢雁飞一步一步的走进了偏殿,宫女们不知何时已经回来,她们围了上来。“太后,你的衣裳上沾了血,好多血,快快换下来。”可赢雁飞却恍若未闻,不予理会。直到回到西京,她依旧穿着这件红衣,因沾了大量的鲜血而更红的红衣,因血水凝结而变为褐色的红衣。在回到凤明宫后,她终于道:“你们取衣服来,我换。”宫女们面露喜色,道:“太后想换什么样的衣裳?”赢雁飞道:“取我的孝衣来。”
赢雁飞没有让宫女们服侍她换衣,宫女们进来时,她已穿上了一年前刚刚脱下的白衣,一生一世,这白衣就再也没有换下,以至于此后好多年,进奉宫里的贡绸都以素色为佳。可那件血衣却不知去了何处,侍女们没有见到那件脱下的血衣,但她们知道血衣在哪里。赢雁飞床边的那只衣箱,钥匙不见了,她们再也没有打开过它,可十多年后那上面的铜锁依旧锃亮。
啊,雄鹰,归去归去,不要在异乡飘零。”
杨放跌坐在地上,他在心中狂呼:“为什么?为什么?最强的将士,最强的统帅,不死于外敌,却死于内斗?这是中洲武人的运么?苍天啦,我倒底干了些什么?”杨放想哭,却没能哭出一滴眼泪。他想,或者只有那荒寒广阔的大漠荒原,才是云行天和铁风军真正的家园,云行天那么肯切的要去白河草原,也许是因为他的内心对那片土地极其迫切的渴望,中洲这块土地,安不下他那一个天生战士不羁的英魂
李兴走到他身边,黯然道:“二公子去的那日,我们本当也跟了去的”杨放站了起来,打断他道:“不,二公子绝不愿你们跟他去,我想他也不愿这些人跟他去。好好活下来吧,中洲死掉的人已经太多了。”
杨放在奉英宫的大殿外坐了一夜,在他对面的是赢泌和,两人之间没有任何言语,甚至连目光都不愿相接。大殿的门一夜都没有开启,也没有半点声息。不知不觉中,天光破晓,杨放却似全然没有发觉时光的流逝,坐在这里,或只是一刻,又或是过了许许多多岁月。是以大门终于开启,赢雁飞从里面走出来时,杨放几乎以为,真的过去了许多年。不,并不是她的头发白了或是生出了皱纹,只是如同放在古墓中千年之久的石象,纵然惟妙惟肖,却倒底是死物,且已是风化千年之久的死物。赢雁飞站在他的面前,杨放没有感到半点活人的气息,她的双唇一开一合,如同在背诵着什么,杨放好不容易才听到了“令狐锋那里,烦杨帅去一次吧,告诉他,回西京吧,我封他为王。军队交由他手下的将军各自掌管。他一动身,军粮就会运到。”杨放似是出乎本能的答了声:“是。”他觉得自已回答的这一声,也是如此陌生,也如同背诵着另一人强要他记住的东西。”“赢泌和,我马上回西京,你去准备一下,与我同去。这里的事,我已经着人收拾了。”"是,但那人的如何处置?”赢泌和追着问道。赢雁飞回过头去,用一种死寂的眼神看着他道:“如何处置?你放他出来时,没有想过如何处置么?”赢泌和突然失语,没有回话。赢雁飞却也没有等他的回音,一边急走,一边道:“火化了罢,回西京后。骨灰交给我。”
“赢大人,没想到太后对项王恨的这般深。竟连他死后还要挫骨扬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