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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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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四拍手道:“真好,真好!你快些教我吧。”拉住叶凌烟双手,不住地摇晃。叶凌烟笑道:“日后众兄弟都归在教主座下,教主要学甚么,他们都不敢不传。教主不知,论剑法老木虽然最高,但掌法上他却不如老莫。”周四道:“哪个老莫?”叶凌烟道:“便是莫羁庸。这小子心术不正,不但窃了心经,更失手杀了宋时晨宋大哥。教主日后见了他,可得重重地治罪。“周四含混着点头。

叶凌烟又道:“轻身之术最讲究去而能返,竭而能续。虽然高深之处都在一口气的吞吐收放上,但手足身法更是紧要之处。教主您说,鸟为甚么能飞?”周四道:“鸟有翅膀,当然能飞。”叶凌烟笑道:“人虽没有翅膀,也不见得便飞不起来。”周四奇道:“你是说人也能像鸟那样飞么?”叶凌烟见他满脸惊愕,扑哧一笑道:“人自然不能像鸟那样飞,但若能将手足运用得当,在空中随意腾挪片刻,倒是不难。”说罢手舞足蹈,做了几个稀奇古怪的动作出来,让周四观看。

周四见他的手足伸缩不依常理,好似浑身上下没半根骨头,诧然道:“你手脚怎能这样伸缩?难道不是血肉之躯么?”叶凌烟笑道:“教主要认真习练,也能如此。”周四疑道:“手脚练得这般面条似的,可有何用?”叶凌烟道:“蹿纵之际,一口气息虽是紧要,但手足筋力更是诸式变化之本。教主内力远胜属下,只需在手足上稍下些功夫,便能一飞冲天。”周四知这几个动作乃是他一身轻功的根本,当下不再乱问,只盼着快些将这几式学会。

叶凌烟见他听得如醉如痴,接着道:“周教主与那小道士斗了二百余招,仍是占不到便宜,不免焦急,怒喝一声,竟使出本教至高无上的心经来。”

周四插言道:“那心经只是内功心法,周老伯运剑之际,难道使的不是心经上的内劲?”叶凌烟道:“心经所载的内功心法虽是举世无双,但尚有无数惊人的手段也录在其内。教主难道不知?”周四茫然摇头。叶凌烟道:“心经若只是内功心法,江湖上又怎会有那么多人对其梦寐以求?”说着叹了口气,又道:“周教主右手运剑,左手连使出心经中几种不同的手段。那小道士初时尚能周旋,又斗了六七十招后,便渐渐支撑不住。我和老木见周教主已占上风,正在高兴,猛听那小道士大叫一声,将长剑丢在地上,右手鲜血淋淋,却少了三根指头。只听周教主道:‘周某爱你是个人材,权且饶你不死。你右手已残,今生也不用使剑了。’右手一扬,将长剑又掷回慕天鸣背上剑鞘之中。众人目睹周教主神功,都呆呆地立在殿上,哪还敢再出一声?那小道士却咬牙忍痛道:‘松竹但有一口气在,此生誓要灭你明教,雪我今日之耻!’周教主见他这时还如此硬朗,也甚钦佩,笑道:‘你日后若还不服,周某随时恭候。’转身往殿外便走。属下走在最后,见那小道士眼中露出刻毒的光芒,一只脚轻轻一踏,将长剑踩做两半,便觉这人是个祸害,忙跑到周教主身边道:‘此人今日留而不杀,日后恐于圣教不利。’周教主却道:‘此子乃我平生仅逢的敌手,若就此诛却,周某更是寂寞了。’说着大步下山去了。”

周四问道:“你说的道士可是武当的松竹?”叶凌烟道:“当然是他。”周四又道:“他现在何处?”叶凌烟笑道:“自然在紫霄宫内。听说各派要请他出来主持江湖大计,他却百般推辞。”周四道:“可能是他年纪大了吧?”叶凌烟摇头道:“万历三十年距今二十七八年,想来他也不过五十多岁,能老到哪儿去?”周四道:“他此时要是行走江湖,恐怕没人是他敌手。”叶凌烟点头道:“按说除了周教主外,当世实无人再能挡其锋锐。可他经此一败后,二十多年来竟再未露面,不知是何缘故?”周四道:“周老伯不杀他,是怕从此寂寞。他可能听说周老伯已死的消息,也觉得寂寞无聊,就此不入江湖了吧?”叶凌烟道:"也许是吧。”

二人又聊了几句,周四忽伸了个懒腰,现出虚乏难耐的神态。叶凌烟道:“教主身子可有何不适?”周四打个哈欠道:“也没甚么,想是该吸点‘神土’了。”倒在榻上,从枕下取出一个杆状的铜器。叶凌烟见这东西样子古怪,奇道:“此是何物?”周四笑了笑道:“外面的人管这叫甚么‘移魂铳’。”回身取出一块黑乎乎的东西,放入那铜器前面的凹斗之中。叶凌烟道:“我当年随周教主入大内时,曾见过这个东西,听说是南边的甚么国进贡给皇上的。”周四听说宫里也有此物,不禁得意,说道:“这可是个好东西。我听从南边回来的人说,要五十两银子才能买一斤‘神土’呢。”说着擦着火镰,投在凹斗之中,随后将器具的另一端放在嘴里,用力吸了起来。

叶凌烟见他神情专注,也不好多问,在榻前默不作声。周四躺在那里,吸了足有一柱香光景,方坐起身道:“这东西最能提神。你不试试么?”叶凌烟见他片刻间脸上便有了光彩,精神也大异前时,说道:“这倒真是个好东西!只是教主您老人家享用之物,属下哪敢去碰?”周四笑道:“你若吸了这东西,便知天下只有这洞中才是最好,哪还有心别处?”

叶凌烟又道:“那小道士狂妄得很,说什么渺道人、会无学等败在周教主手上,只为他们浪得虚名,没什么真才实学,还说他要与周教主动手,二百招内便能将周教主制服。周教主当时正练着新功夫,听了也不介意。谁知这小道士见周教主僻居不出,更来了精神,二三年间,竟将本教四五名长老击败,更将如霜的‘含霜剑’也夺了去。”周四道:“如霜是谁?”叶凌烟道:“周教主没跟你说过,我神教有‘莫云秋霜道,晨雨盖飞烟’十位长老么?”周四轻轻摇头。叶凌烟想了一想,说道:“必是周教主居洞日久,将兄弟们忘了。”

周四见他神色古怪,看不出是喜是悲,追问道:“那后来呢?”叶凌烟迟疑一下,说道:“后来这小道士兴风作浪,邀各派好手聚于武当,大有铲平本教之势。周教主闻讯,不待神功圆满,便带了属下和老木,急急赶奔武当。”周四担心道:“各派都在那里,你们却只有三人,那能行么?”叶凌烟傲然道:“当年各派人物虽强过如今百倍,但在周教主眼中,也不过是些土鸡瓦犬、插标卖首之徒。”周四听他说得豪迈,悠然神往,说道:“原来我周老伯如此英雄!”叶凌烟双手一拍道:“照啊!我明教历代教主都是不可一世的英雄。教主您若随属下回圣庙聚集教众,更能大放异彩,远胜前人。”

周四目光一黯道:“我是不成的。你快说周老伯到了武当又如何?”叶凌烟道:“我等随周教主赶到均县,刚到武当山下,各派人物便得了讯息。待周教主奔到真武大殿外,殿门石级下已站了近百人,各拿兵刃,拦住去路。我见这些人都是江湖上成名的人物,也不禁为周教主担心。周教主却回头对我和老木说:‘紧跟着我,一步也别落下。’老木当时抢着要为周教主打头阵,周教主哈哈大笑,浑没将那些人放在眼里。不是属下浮夸,那些人虽都是各派拔尖的人物,但周教主只笑了几声,便将数人吓得丢了兵刃,瘫软在地。”周四拍手道:“我周老伯真是了不起!”

叶凌烟接着道:“周教主笑了几声,猛地向人群中蹿去。我和老木忙一步不离地跟在他身后。殿外石阶虽有数百级之多,但周教主纵身蹬跃,比行于平地还快。属下随在他身后,耳中只听到一连串兵器落地之声,至于周教主如何出手,却未看清。旁人未身临其境,自然体会不到,属下当时在周教主身边,可是记忆犹新。便是现在,仍觉得像是那帮人故意将兵刃丢在地上。”

周四笑道:“若将真气贯注于袍袖之上,以盈为锋,以虚为饵,巧于纵横,便击落数十件兵器,也不是难事。”叶凌烟一呆,心道:“老木说教主聪明绝顶,已尽得他武功神髓,我还有些不信。莫非他武功真已达颇高境界?”

叶凌烟闻言,心下暗急:“我适才讲得如此热闹,只道他必会动心,谁知他原来被这东西绊住了心思。看来得别筹良策,方能诱其下山。”嘿嘿一笑道:“教主只当这东西是个至宝,却不知世间尚有许多乐趣。”周四道:“我吸了这东西后,其它的心思都淡了,没事的时候,最多想想木先生教我的武功。”叶凌烟眼珠一转道:“老木的手段确是不错,可有一样,我却强他甚多。”周四在泰山上曾见过他与冲霄等人动手,知他武功与木逢秋相差甚远,歪头笑道:“不知是哪一样?”叶凌烟道:“当今世上,武功强过我的大有人在,但说到轻功,我老叶却睥睨寰海,谁也不忿!”

周四曾见过他如虚似幻的身法,点头道:“那倒是不错。”叶凌烟听教主也夸赞自己,大是得意,笑道:“教主若觉得属下这点道行还过得去,属下便讲给您听如何?”周四自悟出极深的拳理后,对武学已然着迷,听他要传授自己轻功,喜道:“那当然好!你快讲吧。”

叶凌烟心道:“他既要习轻功,这洞中自是展不开身法。我且将他引出洞去,神不知鬼不觉地跟他设场比脚力的赛局。到时我只往山下跑,他争强好胜,必会拼命追来。一来二去,这不就将他引下山了么?”想到这里,心中一阵狂喜,忽又思及:“若他下得山来,仍要返身回洞,那可如何是好?”眼珠转了几转,一计又生:“山下有那么多武林人物都在找他,我将他引下山后,故意大声张扬,让众人发现他形迹。那时他慌了手脚,必不敢再回洞来。我乘机引他奔圣庙而去,中原武林能人虽多,但我挟着教主奔跑,他们也追我不上。如此一来,便不是我强迫教主回圣庙,他虽不愿,也怪罪不到我头上了。”愈想愈是得意,嘻嘻笑道:“寻常轻功,多在窜纵腾跃上下功夫,练到最后,也不过比常人跃得高些,跑得快些。属下这套轻功,讲的却不是那些,而是专注于空中的变化转折,身法的虚飘不定。”话音未落,身子霍地飞起,在石室中轻飘飘打了几个转折,方缓缓落地。

周四见他飞起之时,浑不似一般人陡然上跃,倒好像一股轻烟袅袅升腾,又见他在空中如大鸟般袖裾飘舞,但壁上数支长烛的火苗竟无半点的晃动,心下大是钦服,拍手道:“不怪你的名字叫凌烟,真个似烟一般浮在空中!”叶凌烟笑道:“教主过奖了。这不过是最简单的一式‘大漠孤烟’。”说着不露一丝征兆,又行纵起。这一次飞起之时,却将长烛的火苗吹得左右摇晃。周四见他似一支离弦的利箭,直窜向屋顶,脑袋堪堪便要撞上顶梁,不觉惊呼失声。

只见叶凌烟似风中柳絮,轻轻向斜一摆,已挂画儿般粘在屋顶。周四见他神技至此,不住地拍手叫好。叶凌烟瞧他高兴,在屋顶上又壁虎似地爬了起来。周四在下面叫道:“你快下来,可别摔着了!”叶凌烟面孔朝下,冲他做了个鬼脸,猛地头朝下坠了下来。周四哎哟一声,急忙伸手去接。却见叶凌烟手足轻灵已极地一缩一展,人已笑吟吟立在地上。

周四见他面露疑色,又道:“周老伯当时定是不愿伤他们性命。他若袍袖上内力变纵为横,不再有回旋转折,恐怕那些人都要没命。”

叶凌烟一惊,心道:“他说的我虽不懂,但必是极高深的道理。他这般年轻,便有如此武功,日后中兴圣教,自非难事。此番无论如何也要将他领回圣庙。”当下躬身道:“教主说得极是。当时周教主便说是手下留情,饶他等狗命。”

周四笑道:“我周老伯传的法子最讲妙悟,愈是脱略形迹,便愈能随心所欲。木先生也说过,武功便和作画一样,一个好的画匠若画一条小鱼,你初看时也许不太像,但多看几眼,反觉那小鱼神骨格外饱满,仿佛活了一般。此正是求其神而去其形的道理。”他近来于木逢秋悉心传授之后,更想起了周应扬在洞中讲过的许多道理,于是将二人所言参修比较,拳理上自是又进一步。正讲在兴头上,突见叶凌烟跪在地上。周四诧异道:“你这是为何?”叶凌烟正色道:“我神教历代教主指点下属武功时,下属都得跪地聆听。”周四哑然失笑,扶起他道:“我随便说着玩的,你可还当真了?”拉叶凌烟坐回身边,又道:“你接着说后来怎样?”

叶凌烟道:“属下与周教主奔入大殿,见殿上站了十几个门派的掌门,上满是傲慢之情,但眉清目秀,模样可真是好看。他见周教主来了,也不起身,冷然道:‘你便是周应扬?’周教主见他长得像个大姑娘,笑道:‘是你说二百招内,要打得我跪地求饶?’那小道士脸一沉道:‘你既来我玄岳,便少说些废话!比拳比剑,随你选一样吧。’周教主道:‘你武当派自负的也不过是几套剑法。我只与你比剑便是。’说着反手一抓,已将慕天鸣背上的长剑吸了过来。这慕天鸣一向自以为是,却原来浪得虚名。周教主这一抓用的是本教隔空取物的大法,唤做‘大光明摄魄移天引’,名字虽然拗口,可除了松溪派‘错骨缠龙手’外,世上再没有这等神技。那小道士看在眼中,许是怕了,脸色变得通红。周教主长剑在手,冷笑道:‘你武当派自张三丰始,便是少林弃徒。张三丰仗着有些巧智,将少林一点末技胡乱涂改,勉强凑成了几套拳剑,便自命为什么名门正派。现下出了你这号人物,倒真是不易。’那小道士听了这话,目中现出刻毒之意,咬着牙道:‘我先诛了你这魔头,来日再将少林伏于脚下!’他说这话时,殿上虽没有少林僧在场,但几派掌门听了,也都惊讶不已。周教主笑道:‘你小小年纪,便有这等野心,周某若放纵了你,日后必生大乱。’长剑一抖,奔那小道士刺去。那小道士身手也是真快,滴溜溜躲过周教主快似闪电的一剑,回手从背上拔出长剑,与周教主斗在一处。我和老木站在旁边,只道最多几十招内,周教主便能将他制服。谁知那小道士虽使是的正宗武当剑法,平淡之中却透出无穷的威力,一路‘太极十三剑’在他手里使出,竟仿佛将天下所有剑法的精髓都糅了进去。一来二去,与周教主居然拆了一百多招,仍分不出胜负。属下看到后来,实已看不明白他二人剑法的高明之处,连谁攻谁守,谁占上风、谁居劣势也分辨不出。几个门派的掌门初时尚自叫好,后来都和属下一样,呆呆瞪着双眼,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只有老木一人,在那里不住地喝彩叹息。”

周四听到这里,不觉意动神摇,惊羡道:“一个人的剑法若达到木先生才勉强看懂的境界,那实在”言说至此,不知用什么词来形容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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