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避祸
周四听他直言自家之弊,不由一惊:“这僧人颇有自知之明,难道这世上真有人能将此套剑法使得天衣无缝?”只听了禅道:“天已不早,大伙回去歇着吧。这几日不要来此练功了。”说完这话,迈步出殿,向东首一条小径走去。
周四心念一动,随后跟来。二人一前一后,相距甚远,了禅转过几处殿阁,并未留意身后有人。少时,只见他走到一处殿外,向四下看了几眼,随即闪身入殿。周四等了一会儿,听四外并无人声,这才蹑足前行,慢慢走到殿外窗下,定睛向里面观瞧。
是夜,李自成用罢斋饭,便要出寺到各处巡视。周四推托身体不适,不欲同往。李自成念其初愈,并不强求,独自带几名亲兵出寺去了。
周四见室内再无一人,迈步出门,向后院走来。他日间听妙清等人谈话,早已疑窦满腹,这时欲往探查,看能否窥到些蛛丝马迹。尚未走出多远,便见西首一座殿内烛光闪亮,隐有人影晃动。他蹑足来到近前,见殿内有几名年轻僧人正在行拳运掌,于是隐在暗处留心观看。
只见这几个僧人各立一隅,此刻练得正酣。其中一僧挥拳如风,极具声势,偶尔运掌发力,掌风将壁上长烛吹得不住摇晃。周四见他拳法虽非极高,功力还算扎实,不由多看了两眼。谁料此僧练不多时,拳式陡地一变,竟收起初时迅烈招式,转而沉肩下气,凝神静意,双臂徐徐伸缩,两足随势趋退,使出一路绵软的拳法来。周四看了几式,见这僧人手足滞而不灵,周身略失于偏,但使出的招术却古朴清脱兼而有之,式式皆蕴深意,暗思:“这路拳法慢中有快,动中求静,三节四梢俱有法度,若行拳之人抱元守一,去拙力而重神意,原是极高明的武功。看来这僧人只是新学,并未悟到此路拳法中松沉粘连、以逸待劳的真义。”他于拳理所悟已深,诸般拳法只须稍加思琢,便能知其大概。这时既生兴致,又不觉向立在殿角的一个僧人望去。
只见这僧人手执长剑,正自做势虚刺,显然此僧习练甚久,手法已然纯熟。但见他剑走圆弧,式式以曲为锋,剑法颇为灵动,恍惚刺出一剑,方位极为刁钻。数招一过,周身上下隐隐透出几分诡异之气。周四微感诧异,正待细观他剑点虚实,忽听不远处脚步声响,有人向大殿走来。
他躲在暗处,见来人身材高大,正是那个了禅和尚。
那老僧呆立殿中,面上愁云如墨,喃喃道:“主人所患者便是此人。看来他所料不错,天心将此子放入江湖,果有深意。这小魔头突然在丐帮现身,必是受天心驱遣,可见他一番心意仍系于少林。如此下去,若一日魔教中人尽奉此子为主,少林、魔教得以联手,那便大势去矣。"
周四隐身殿上,听几人所言之事与己大有关联,且对少林极为不利,心想我既来此,总要将此事弄个水落石出,不然这伙人暗使毒计,少林终归防不胜防。正思间,却听那老僧又道:“那小魔头既已现身,后来怎样?”那俗家打扮的人道:“那小魔头露面之后,本已被群丐困住,不知为何,邱氏兄弟却出手相救,容其遁去。我只见那小魔头向西逃窜,因不便追赶,后来的事便不得而知了。"
那老僧正欲再问,只见由殿外奔入一僧,气喘吁吁道:“寺外贼人狂呼乱叫,说再不开门相迎,他们便要放火烧寺了!”那老僧微微皱眉,对了禅道:“这伙贼人究竟是些什么人物?”了禅道:“看着与数日前来寺搅扰的贼人并无不同,只是其中有一年轻贼人,却非泛泛之辈。”那老僧想了一想,冲那俗家打扮的人合十道:“显施主远来,本当厚待,怎奈贼人扰寺,不便相留。来日主人面前,老衲自会为施主美言。”那俗家打扮的人笑道:“它日大师若做了少林方丈,在下还要多多仰仗呢!”说罢走出大殿。
周四乘他走出,凝神细瞧,见此人正是丐帮的那个显长老,心想此人吃里爬外,大是可恨,丐帮有此内奸,迟早要吃大亏。
显长老在殿外与那老僧拱手道别,随即与同来两人向寺院后门走去。那老僧目送三人远去,回身对了禅道:“将寺内僧人都唤出来,与我同到门外迎接贼人。”说罢向前院走去。
却见了禅大步入殿,冲几人道:“方丈命我告诉你们,这几日贼人住在寺内,大伙不宜再练,免得惹出麻烦。”那执剑的僧人走到了禅身前道:“师兄,这套剑法我一直练着别扭,是不是你藏了私心,不肯将诀窍传我?”了禅笑道:“这剑法我也只在三年前见过一次,回来后请教方丈,方丈说此套剑法虽高明之极,但常人万难学会,当时便劝我不可修习。我知他所言不错,也便弃了这个念头。后我见你们几个都甚用功,便凭着初时记忆随便舞了几下,只想逗你们开心,谁料了尘师弟却当真了。”那执剑的僧人道:“师兄分明是在骗我,世上哪有旁人学不会的剑法?我看创此剑法之人,一定是故弄玄虚,向人炫示机巧,否则这剑法怎会如此繁复怪异,大违常理?”了禅正色道:“师弟不要信口开河。创此剑法之人,那可是了不起的人物,不但了不起,我看古往今来,没有一个人能有他那般不可思议的武功。"
那执剑的僧人撇嘴道:“师兄只会凭空捏造,其实世上哪有这样的人?要是真有,你为何不直指其名?我看这套剑法一定是你瞎想出来,骗我们几个的,不然我练了这么久,断不会悟不出个中道理。”了禅脸一沉道:“别说你悟不出其中道理,连方丈大师数年来也只学得皮毛。我且舞给你看,好让你知道此剑法确是神技。”说着从那僧人手中夺过长剑,微一凝神,忽运剑向前刺去,顿时剑光闪闪,泛起一团青光。几个僧人刚要叫好,却见了禅身法一变,长剑如灵蛇一般,向几个不同方位刺出。按说一剑分刺数处,总要有先后之序,但这了禅身形如鬼如魅,长剑甫动,周身上下立时裹在一团青芒之中。
众人一时目为之眩,只觉他手中似握了数十把长剑,但须身子微动,长剑便同时指向四面八方,剑点之奇谲诡异,竟是无法形容。
周四看在眼中,心头大震:“这剑法疾若风飘,按说虚招必多,但看这僧人使出,却似招招务实,全无虚势。想来天下剑法决无此理,那是为了什么?”他眼见了禅内力较己远逊,只仗着怪异身法,方勉强将剑法中的威力发挥出来,实则招术中破绽甚多,又思:“这套剑法既是以实为锋,不慕虚势,便当古拙凝重,不以招术取胜,而全凭内力克敌。若似这般奔腾夭矫,极尽变幻之能,便不能只实不虚,徒增破绽。除非使剑之人内力高深至极,既能运剑如风,顷刻间无所不至,同时又能将真气遍布周身,遇力即弹,浑不着物。”言念及此,自觉这念头太过可笑,暗想:“以我此时内力,这般使剑也万万不能,除非那使剑之人内力能强我一倍。”他自艺成以来,从未有人在内力上胜其半分,思前想后,只觉便是周应扬复生,也断不能在内力上胜己逾倍。
正这时,却见了禅收剑道:“我内功火候不到,这几下徒具形式,连皮毛也还算不上。只是你们要知道,这世上确有那般登峰造极的人物,有这种不可思议的剑法。”几个僧人都看得目瞪口呆,只是拼命地点头。
周四待几人俱已走远,这才纵下殿顶,飞身向寺外奔来。李自成见其翻身出墙,忙上前道:“我恐寺内有诈,对你不利,已命兄弟们围寺叫喊。四弟入内,可探得虚实?”周四不欲细说缘由,微微摇头。
片刻,只见山门缓缓打开,由里面走出十余位黄袍老僧。众老僧后面,又跟出数十位年轻僧人。众僧神色畏惶,俱是低眉垂首。周四认得为首一僧,正是适才大殿内那个老迈僧人。
李自成走到这老僧身前,拱手道:“冒昧打扰宝刹,多有得罪。失礼之处,大师莫怪。”那老僧微微一笑道:“小寺静僻,从未聚过这多英雄。老衲有失远迎,确是怠慢。”李自成见这老僧气定神闲,颇有方外高士清淡超然之态,正容道:“敢问大师如何称呼?”那老僧合十道:“贫僧妙清。”李自成道:“原来是妙清大师。失敬,失敬。”微一拱手,又道:“我一营兄弟忍饥受寒,愧无寄住,欲在宝刹小住几日。不知大师意下如何?”妙清笑道:“众位驾临敝寺,贫僧自是恭迎,只是敝寺窄小,容不下这么多义军将士。施主能否将大半人马散住于其它寺院?”
李自成道:“大师之言怎敢不依?在下只命一千兄弟宿于宝刹,余众另投它寺如何?”妙清道:“敝寺虽陋,陈经古物却多,望施主能稍加体念。”说罢引自成入寺。李自成命几个带队头目各领本队人马去投临近寺院,随与妙清等僧走进山门。周四紧跟自成,不离左右。妙清看在眼中,神色微变,旋即又复如常,再不向周四瞅上一眼
妙清命僧众腾出数处禅室、殿阁,供自成等人寄住。众喽罗得自成吩咐,不敢在寺内胡来,均感无趣,不到半日,便有大半离了显通寺,到别处寺院搭帮结伙去了。将至黄昏,寺内所剩喽罗已不过百人。李自成见众人相继散去,也不阻拦,只派亲兵四处传令,命各队人马不得距显通寺太远,以便随时聚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