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二年的死亡
从干兄家里走出来,何安花想着老猫,她明白自已其实不是厌恶老猫,她对老猫是仇恨。何安花给娘家塞钱从来就不躲避老猫,老猫看到何安花给她弟弟或母亲林太妹塞钱,总是将头低得更深,闷着头敲铁皮。何安花就瞥他一眼。
林太妹说,你的弟弟是弟弟,我的弟弟也是弟弟。
大家都说,这林太妹是癫了。
林太妹向何家里的每个人哭诉,拖过一个又一个人的胳臂诉说何安花如何将她的弟弟赶出家门。她说我没用啊,我有用一个弟弟五十多岁的人了还会落到这一步?被人赶出家门?
何安花向每个何家里的人辩解,她说阿叔,不管怎样说我舅舅也在我家住了三年,管吃管住还要给点钱打牌。我不知道我妈她一辈子助她娘家,养我舅舅半辈子,怎么现在还要我接着养。我舅舅他有女儿,他女儿在省城拿着工资。
大家就说,你不要理她,她癫了,哪个都晓得。
十八岁的那一年,何安花在一把红伞下沿山路朝小镇走来,她的身后敲锣打鼓。在近中午的时候到达石阶顶端的小村,在村子南端的一家门前停住了脚,她让人端来了茶。按规矩,新嫁的媳妇,当天不能吃夫家一粒米,何安花打算三天不喝老猫家一滴水。
那一天,何安花站在那户人家的屋门前将水喝了,转过头去望着脚下的小镇,她将走在那些路灯下,可是那个男人的猫脸和奶娃子一样的皮肤让她恶心。
母亲林太妹说这么好的人家不嫁你要嫁什么人?
何安花说他不是个男人。
何安花在嫁过来的第三年生下一个儿子,儿子也长了张猫脸,何安花的猫脸儿子只活了七天就死了。次年又生了个女儿,接下来就一连生下三个女儿,末尾又得了个儿子。大家说她的这落脚儿子简直就是从老猫身上剥下来的壳。
4
这一天,林太妹从何家里出来,穿过沙洲朝集镇走去。何安花攀上石阶,从石阶顶上的小村走过朝何家里走来。
林太妹的踩着泥路,杯里揣着她早上收拢来的香灰。何安花踩着石阶,想象着从何家里出来的林太妹。
事后大家说,她们在路上怎么就没碰到呢。正常说来她们是会在林太妹来集镇何安花回何家里的途中遇上的。后来有人回忆,说一定是在三里堡错过的,又有人说,是在王家坳错过的。
何安花做姑娘时与王家坳的一个小伙子处得好,何安花挑柴到集上去卖小伙子就站在门口笑笑地看。何安花结婚后两人就以兄妹相称,平时两家有什么喜庆事也有礼来往。那一天何安花与她干兄的媳妇说了大半个时辰的话。何安花说,我真不知老猫哪点对不住她,我不死她不甘心。
老猫是个手艺人,他的手艺就是打制各种铝制品,他这手艺是祖传的,从他爷爷手上传下来。那时候在这小镇老猫的手艺是独行,因此老猫虽长得不成样子,却极能赚钱。
老猫每天都将大把的钞票交到何安花手上,何安花接过老猫手中的钞票便想着她的娘家。
何安花说,妈,你说句天地良心话,我到底有哪样对不住你对不住阿爸对不住弟弟对不住这个家。
林太妹说,你弟弟有钱用我的弟弟也要有钱用。
何安花说,我帮我弟弟不也是帮你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