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那就是‘急流勇退。’”
螺蛳太太点点头,喝了一大口玫瑰薄荷露说:“我看只有‘急流勇退’四个字说得最好。又是‘下坡’又是‘骏马’,你想收缰都收不住。”
一面念,一面心想:“有点意思。”再往下看“解曰:谋为勿忧煎,成全在眼前,施为无不利,到处要周旋。”看到最后一句,不由得蓦然一拍桌子,大声自语:“今天这个数起得神了!”
语声刚终,有人接口:“你在作啥?”抬眼看时,前面螺蛳太太手扶小丫头的肩,正踏进门来,后面跟着瑞香。“客散了?”
“还没有,不过每桌都有人陪。”螺蛳太太说:“我是听说七姐夫来了又出去了,不知道是不是有啥要紧的事,所以我特别来看看—”
“他到梅藤更那里去了,说一句话就回来的。”胡雪岩接着又往下看“解”了以后的“断”
“断曰:黄节晚香,清节可贵,逝水回波,急流勇退。”最后这四个字,胡雪岩是懂得;而且这也正是内则老母、外则良友在一再劝他的。此刻不自觉地便仔细想了下去。
“太太当家,总要有个人来替她做恶人。莫非倒是太太自己来做恶人,我们在旁边替人家说好话?”
胡雪岩觉得她的话竟无可驳;想了一下说:“就做恶人也犯不着撒蠢;什么小x不小xx,难听不难听?”
瑞香涨红了脸,欲待分辩,却又实在没有理由,以致于僵在那里有些手足无措的模样。
胡雪岩便又掉了一句文:“‘人必自悔而后人侮之。’”他说:“如果人家回你一句:我‘小’你‘大’!你一个大青娘,脸上挂得住、挂不住?”
杭州人叫妙龄女郎为“大青娘”是最多悉善感的时候;瑞香又羞又悔,眼圈红红的,要哭出来了。
螺蛳太太也常看他起数,但都不似此刻这么认真,而且是上了心事的模样,当然深感关切。
“瑞香,去调一杯玫瑰薄荷露来,我解解酒。”说着,在胡雪岩对面坐了下来问道:“你起的数,倒讲给我听听。”“今天起的这个数,我愈想愈有道理。”胡雪岩说:“先说我一帆风顺,不过到时候要收篷。啥时候呢?‘帆随湘转处’,灵就灵在这个‘湘’字上,是指左大人;到左大人不当两江总督了,我就要‘下坡骏马早收缰’了。”
“还有呢?”
“还有这两句,也说得极准:‘施为无不利,到处要周旋。’拿银子铺路,自然无往不利路路通了。”
“还有呢?”
“咦,咦,咦!”胡雪岩大为诧异“你叫人家不准哭,自己倒要哭了,为啥?莫非我的话说得重了。”
一听这话,瑞香顿时收泪,抽出腋下的一方白纺绸绣一枝瑞香花的手绢,擤一擤鼻子答说:“哪个哭了。”“不哭最好,你把牙牌拿来,再到前面看看,坐席坐到啥光景了?”
瑞香答应着,取出一盒牙牌,倒在红木方桌上,然后下了阁子。胡雪岩一个人拿牙牌“通五关”打发辰光连着几副不通,便换了起数问前程。
于是照牙牌神数的歌诀:“全副牙牌一字开,中间看有几多开,连排三次分明记,上下中平内取裁。”头一次得了十六开,第二次更多,竟有廿一开,第三次却只得一副对子,一副分相,共计六开。
胡雪岩是弄熟了的,一算是“上上、上上、中下”诗句也还约略记得,但“解”与“断”却须找书来看。找到“兰闺清玩”的“牙牌神数”翻开来一看,那着诗是“一帆风顺及时扬,稳度鲸川万里航,若到帆随湘转处,下坡骏马早收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