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花开盛世韶华
在那些清晨和黄昏,一个俊朗的少年总是站在院墙外唱歌,清越而忧伤。有时候,少年会将缤纷的玻璃糖...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的玻璃糖纸折成的飞机飞过来。有时候,他会向米夏的卧室扔进一串熟透的甜葡萄,或者一把鲜艳的薰衣草。米夏一直对此熟视无睹,直到十岁的夏天完全过去,米夏终于对着墙外脆生生地喊,兰经深,你的老师已经不在了,你不要再来了。
(七)
母亲二十二岁的时候生下了米夏。那根一度隐藏在父母爱情里的刺终于也长大了,开始凌厉地刺痛彼此。母亲到底讨厌了小镇的闭塞和荒索,一望无垠的枯草与黄沙。父亲也已经厌恶母亲的洁癖与娇气,后来他甚至不许母亲对米夏说起江南,他害怕他深爱着的这个女人会突然带着孩子离弃了他,苏州离他是遥远的,他无力控制那里的一切,他只有硬下心来将妻女禁锢在身边。
他们夜以继日地争吵,彼此相爱又彼此诋毁,像两只长满尖刺的刺猬,依偎着取暖却还是伤害了对方。
一些年后,母亲心性里的脆弱终于展现了出来。她在一个晴媚的早晨,决绝地从米夏房间的窗台上一跃而下。这是一种轻盈而残酷的解脱方式,米夏朦胧中目睹了整个过程。当楼下传来短促而混乱的声响,米夏的整个身体仿佛瞬间訇然炸裂开来。
米夏僵硬地躺在床上,静默地流泪,许久之后才喃喃自语,栀子,栀子。轻微而忧伤的声音。
(六)
母亲时常对米夏说起迢遥的苏州,她出生和成长的南方城市。澄碧的河流和细长的街道,墨绿色的低矮的屋檐,和善的人与淡雅的花朵。这些细细末末,天长日久地,全部幻化成一种气息穿流于她的骨髓与脉络。当她十七岁的时候随着支边的队伍,山高路远地来到新疆,依然可以捋起袖子,循着肌肤上的芬芳想念起苏州的万种风情。
母亲在乡下一所僻陋的小学里教书。那是方圆数十里唯一的一所学校,母亲也是唯一的老师。她为那些整日吆喝着羊群的孩子带来文字,梦想,还有属于城市的温馨气息。她袅袅婷婷地在教室里走动与吟诵,微微飞扬起来的裙裾像天上的白云一样美丽,轻易地就打动了所有的孩子。
打动的还有扒在教室窗棂上的一群乡民中的一个少年。他恍惚起来,脚步轻飘飘地跨了进去,像天真的小孩一样说,老师,我也要做你的学生。
那是母亲第一次见到父亲。十七岁的姑苏女孩长久地凝视着面前的少年,他的脸庞俊秀而健孥,她看见她眉宇间的认真和倔强,还有她眼神里流溢的深情与迷恋。她就忽然浅浅地笑了。
明媚的阳光铺进教室,亮闪闪地包裹了他们,他们的身影是两团亲近的光朵。而窗外,七月的伊犁,薰衣草开得遍山蔽野。
米夏曾经站在窗口俯望过那一幕死亡。母亲的身体砸破了花园里的一只水缸,流溢出来的清水把她身体上的血液冲洗成淡淡的粉色。她寂静地躺在一簇薰衣草里,像是一场寂寞而深沉的睡眠。米夏恍惚着想起,在不久之前的睡梦里,母亲柔软而暖和的手抚摩过自己的脸,她的唇印过自己的额与眉,她似乎在耳畔有过喃喃的叮咛,可是米夏如何都想不起来,那个女人说的到底是什么了。
米夏站在高高的地方,失神地凝望着母亲已经冷却的身体,扁扁的。起了风,有细碎的黄沙眯到了米夏的眼睛,泪水婆娑中,她仿佛看见母亲的身体飞了起来,轻飘飘的,像一块光滑柔韧的江南锦缎。那一刻,米夏失掉了声音。而她也终于知道,母亲说的是,江南,江南,江南。
父亲沉陷于漫无边际的悲伤与愧恨。他开始颓然而糜烂地饮酒,醉了之后,他会把米夏当成亲人,敌人和陌生人,反反复复。这个中年男人把对妻子的思念,愧疚与痛恨全部转移到了女儿身上。
米夏总是沉默地忍受着来自父亲的辱骂和毒打,她等待着自己的翅膀硬起来,然后穿山越岭地飞到南方。她冥冥地听见母亲的召唤,她会循着她的声音在水乡找到她。这些幻想,让米夏轻易地忘记了身体上的痛楚。
米夏贪恋上一种游戏,抱着膝盖坐在卧室的窗台上,仿佛能够听见花草,风与远处山川说话的声音。如此,被父亲锁在阁楼里的寂寞而苍白的时光,就会很快流逝了。
(五)
那段爱情,在它的开始,也是它的结束。幸福与劫难同时降临。
父亲和母亲生长于两种迥异的环境,他们着迷于对方身上的那种陌生而独特的气质,一开始那些感觉萌芽了他们的爱情,可是也成为往后生活里的抵牾与桎梏,到底毁灭了他们幸福的憧憬。
母亲喜欢这个西部小镇的安宁与美好,仿佛接近天堂。少年的父亲带着母亲打马过草地,种苜蓿,挖甜菜,睡在柔软而清馨的薰衣草里,仰望着洁白的云朵悠悠地飘动。那些澄澈的时光里,微微闭上眼睛,就仿佛真的可以天荒地老,至死不渝了。
到了返城那年,母亲坚决地留在了伊犁,远在千里之外的苏州的家人只能在一份儿女情长上妥协了,最终同意了她与父亲的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