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工人
在那个非洲国家,当地的风俗不让遗体火葬。中方找当地政府交涉,才特许在一个秘密山坳里火化。方式倒很简单,遗体放在铁板上,周围架干柴并淋上汽油,然后是火化。要让骨灰好运送回国就必须火化。
蔡老二的媳妇看着见遗体火化的惨景,嘴里喊着小蔡,痛不欲生,人几次扑到屏幕上,最后竟昏厥过去。蔡老三和扈三群一人架着她的一支胳膊,那胳膊渐渐的没有力气,哭声也渐渐的没有。整个接待室弥漫着哀伤的气息。
蔡老三搀着他嫂子去招待所休息时,扈三群在后面抱了会孩子。这是死者蔡老二的儿子,一个半岁大点的孩子。这还有些丑陋的样子的小东西,在扈三群怀里睡着了,眼袋很重,嘴唇还在吧哒。小东西浑然不觉身外的事情。扈三群眼窝一热,一滴泪水也打在孩子的脸上,那孩子竟颤了一下子。
第二天大早,工会办公室又一开小会。依然如临大敌地传达了一个消息:上级领导要来慰问困难职工。
对方是扈三群曾经在基层工地共过事的虾龙。当年扈三群在工地时身单体薄,粗活拼不过别人,细活干不过别人;年编者按 质朴的文字宣扬着一种感受,犀利的笔锋渗透着一种冷漠,作者用一个朴实人生的平和心态直面社会,用身份定位的方式直击某些现象的无聊和无奈,读来耐人寻味。纪又不大,论资排辈只能拖尾巴,说话又不会哄得工头开心同事喜欢,多数人都瞧不起他,以为他只是窝囊一辈子的事。虾龙尤其对他不友好,当着众人的面讥辱他,给他乱起外号,甚至将他晾晒在屋外的工作鞋偷偷扔上屋顶。扈三群的好忍性反而使他更加变本加厉。
扈三群清楚虾龙此时的想法,他笑笑说,机关又怎样?还不是打工吃饭,没什么分别的!你看看我,放屁还得匀出时间来!虾龙只是不以为然,说,你这工打得蛮舒服,有桌有椅,衣服不沾尘,比当年强得拐了弯。扈三群也不同他理论,自己处境变了是事实,况且人家既然有这样的心理,过往的不快也不值得再计较什么了。当下和颜悦色地说,扯正事吧,你们怎么了?
女的不知道他们怎么回事,也有一会儿没吱声。这时得了空,高八度的音调说虾龙的不是,说他怎么怎么不顾家,整宿整宿搓麻将。虾龙说,你好个德性?有几次按时着家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跳舞跳上野道了!女的又扯虾龙打她,虾龙则指指裆里,说女人毒起来真毒,竟想废他的“武功”两个人越说越离谱,越说越让人哭笑不得。夫妻间的事,公有公理,婆有婆理,一锅子浆糊,清官也难断。扈三群打住了说,不要吵了,想想干什么来的好了!
两人表示非离不可,让扈三群给开个工会证明,好到街办事处弄正式手续。扈三群说,我不开,这样的事,你们草率,我还不敢草率哩!你们现在骂我也好,怪我也好,你们先回家冷静一下!
对于离婚这样的现实,社会的气候已经是这样,日子过得太好呢,精神也空前的空虚;日子过得不好呢,物欲又压倒一切。基建单位又有些特殊,男在外施工,女在内主家,一个辛苦着,一个落寞着,分崩离析都在情理之中。但是这样的结果,并非一曲闹剧了了,内心受折磨的也不是一个人两个人,更是三个人四个人。一个家不稳定,一个厂又怎么能稳?所以,一个已经有家累的人,能体会出那种无奈,并且不能开明不能乐观。
扈三群是熟能生巧,办事效率倒也麻麻利利,只是,碰到黄老头遗孀的事儿还是感到棘手了。
老婆子一个劲地在那里呜咽,一块脏手绢都擦湿了,说老头子绝情啊,自己蹬腿走了,丢下她无依无靠的人。扈三群受不得哭,忙软声安慰,莫哭莫哭!你一哭我办不好事情!
扈三群多次上过肿瘤医院,知道她的情况。黄老头患的是肝癌,花钱受罪,还是治不好;人被折腾得没个人样后,干脆不住院了。回到家里还是打熬不住,就寻了短见,支使着老婆子出去后,把自己挂在了门梁上。扈三群查看了一下黄老头的档案,老婆子原来在街办工厂上过班,早就破产,无儿无女,又无生活来源,只能全靠黄老头那点养老金过活。现在,黄老头撒手人寰,老婆子的情况的确惨兮兮的。
扈三群想到黄老头登仙那天,还是他去解的绳子。存心想帮她一把吧,按文件规定,家属如果有过工作单位,不管后来单位在不在,厂里都不负担生活责任。近来厂里经济效益滑坡,这方面的限制也苛刻了很多。扈三群挺为难,自己负责手续,但没有特权,厂里还有生活管理委员会监管着他。也只能向张朝反映情况后再说,看看厂里有没有特例,反正老婆子困难是事实。
事情是一桩接着一桩。前脚刚送走老婆子,后脚张朝就把一男一女带到他跟前。两个人是打打闹闹来的,都憋着气。
扈三群到厂招待所看望蔡老三,走到门口就听到房里的笑声。扈三群有点生气,他还笑,他笑得出来?!他进去后才知道蔡老三是在看电视,中国的小品节目,怎么也要让人笑笑的。扈三群就原谅了他,怪起来自己,人家到底还不知道嘛。当下问,住得还好吧?蔡老三点了一下头,头又别了过去。扈三群就把电视关了,说,你出来一下吧,我有事跟你谈。
蔡老三对他的举动很迷惑,他跟到招待所的走廊上。扈三群说,知道为什么把你从家里弄出来?蔡老三边望着他边摇头,似乎也产生这样一个问号。扈三群递给他一支烟,点上后说,我要告诉你,现在是时候了,我必须得告诉你,你要沉住气,沉住气。蔡老三楞头楞脑地瞅着他,大哥,你不要吓我啊,我胆小咧。扈三群放低声音说,你二哥去世了。蔡老三鼓了鼓眼睛,以为听岔了,扈三群认真地又说了一遍。
蔡老三身子一抽畜,果然吓住了。继而揪住扈三群的衣服,为啥才告诉我?说呀!扈三群由他揪着,缓慢地说,你一定要冷静,要理想我们的考虑,你娘都八十岁的人了。蔡老三这时想起二哥在世时对他的种种好处,大恸了起来。哭了一阵子,又问,我哥怎么死的?扈三群解释说,是病故,属自然死亡。还说了大致的经过。蔡老三听了又大哭起来。
双休头一天,扈三群没顾上休息,把蔡老三请到工会接待室,同时把在市内另住的死者妻子也请了来。扈三群要按着厂领导的吩咐在这儿放录像给他们看。
录像纪录了蔡老二死亡前后的一些过程,怎么病重吃不下饭,工友怎么来看望,怎么濒危和死亡,还有怎么举丧和火化的过程。应该说录像告诉了真实病故的真相。扈三群之前自己看过一遍,现在仍然一丝不苟地看着,和家属一样,不放过每个细节,他相信蔡老二的病故。
两人先找的张朝,知道他官大,但张朝虽说是群众干部,还是厂领导那层,原则上不揽芝麻绿豆小事,一团和气地说着,夫妻一场嘛,什么气不能消一消?又指着扈三群,生活干事在这儿,把你们的难事对他摆摆好了。又特别关照扈三群,职工的事再小也是大事!
那两人对张朝真有好感,一个厂领导这样客气说话的不多,当下望着他的背影赞不绝口。扈三群笑了笑,指指沙发,坐吧。
两个人不愿坐在一道,扈三群只好一屁股隔在他们中间。本来宽宽的对着坐谈挺好的,现在成了那女的的粉香在左边熏他,那男的的狐臭在右边冲他,两路夹击。他还没开口,那男的发现什么似的,先嚷起来,是你呀?哈,你调机关来啦?我都不知道!
扈三群也发现这个人认识,说,是啊,是啊,你忙嘛,当然不知道!怎么?有什么不对?!
男的还在那里啧啧称奇,看不出来!看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