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
最后一次推开小窗,最后一次站在这里看窗外。看到两颗星星,不,那是宝石般的一对眼眸,它使两相面对的距离变得很近很近,生动安祥的脸也由朦胧转为清晰。不需要说话的,目光的碰撞最能传递语言无法传递的东西。轻风拂过,对街窗口拉开的窗帘轻轻颤摆。
当你打量这个世界的时候,这个世界也正打量着你。夜凉如水,星辰,月光打量着你;你的梦想打量着你。隐去的只能是内心,而人是不可以隐去的。
几天以后,他送钉子和铁皮到南方城市。以前那片厂区已经夷平,而它上面却新建了庞大的商业市场,其中钢材城已经披红挂绿的开张。临街的那家店面最是抢眼,老板老六的店堂里,码满了各种锃亮的钢材。呸,钉子和铁皮瞥了一眼,鄙夷地吐出口水。
春运的高峰时期,客运站人流如潮。宁子,回吧,我们自己进去。钉子和铁皮将行李往背上紧了紧,然后望着他。亚宁没有停步,坚持再送一程。
宁子,放心,不管日子多么难熬,我们都记着你和强哥的话。亚宁将包递到钉子手里,目送他们的背影消融在浩荡的人流里。他想,世上的事情如此微妙,也耐人寻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梦,如果那梦不再是梦,而是一种真实多好
小雨,我要走了。
好事,为你高兴啊。
宁子你说,到底有没有天堂?
有的。
那么强子是不是在地狱受苦?
不,他的归宿是天堂,那是没有痛苦的地方。
亚宁望着她,怕她不信,又捏捏老人的手。
可我有个遗憾,从未见过你。你该是天上的。
说这话时,心里想象着小雨的笑容。美丽的,也许真是天上才会有的。或许也正是她的笑容给了他脱胎换骨的力量吧。
我们会见面吗?他说。
会啊,也许我们就象陌生人一样不识对方,也许我们就象认识了一辈子
楼上的住所满屋狼藉,那些杂物已经清理得差不多,书都装在大纸箱里捆好。明天这里就是人去屋空,而另一个靠近学校的地方将有个人开始苦行僧般的生活。他一边打工挣钱一边啃读书本。背着书包时常被父亲打骂,那些伤痕至今还残留在身体上,也残留在心里。每一次父亲那燃烧着高兴与落寞的脸,都被那份被称为成绩单的纸引燃。每一次的责打里,也就混和着痛恨和落寞的情结。脏街的人并不甘于脏街的命运,而脏街的孩子,何时才能开始真正走出脏街的生活?是的,想起对父亲的恨,如今那恨已在心里消融。而自己突然间明白,城市的围墙固然不可逾越,但围墙之间的路却是可以走的。倘若那里已经无路呢?那么哪怕有一丝褶缝也应该走下去
是真的啊?
是啊,强子在那里,伯父也在那里,所有想要幸福的人都会在那里。天堂是个平等的地方,没有贵贱,也没有罪恶
亚宁望望土堆。土堆下面永远沉睡了一个人,土堆上面挺立的一棵树却枝青叶茂。是什么树呢?不知道,亚宁却觉得那树是蓄着人的精魂的,否则在这悲凉的地方,怎么唯有它才那么苍翠俊拔?亚宁取出一支香烟,点燃了,缓缓地,缓缓地,插进泥土里。烟头上一星火红轻烟袅袅。
他再次回望,搀扶着郭强的母亲往墓园外走去。
伯母,你就把我当作你的儿子吧。亚宁十分认真地望着郭强的母亲,这样你会想到,你在世上是有亲人的,而我,也是有亲人的。郭强的母亲捂住嘴,压抑着要哭出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