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朵我们携手走将来
不,颜儿,也许某一天,我会厌倦被安排过的生活,开始自己的新生活。
十六岁那年。我站在后花园看自由自在游泳的鱼的时候,有人给米朵写情书。我和米朵双双逃课,在这个后花园里,坐在池塘旁边的草地上,看那个男生给她的情书,纸上用漂亮的方块字写着:你那双明亮的眸子,深深的吸引了我;你那淡淡的眉,给我无限遐思;我多么希望我的双手,穿过你那柔软的头发。
我们大笑起来,米朵飞快的撕碎了那一张纸,她说虽然他的明亮的眼睛,他有干净柔软短发,但她现在不需要爱情。十六岁米朵的嘴里已经开始说爱情。我说,这是否是琼瑶笔下的诗句,如此唯美。是的,那个时候,我常常一个人躲在安静的角落里读琼瑶,然后渴望爱情,希望有人写情诗偷偷的塞在我的课桌里。后来,我们手牵着手并肩走在后花园里,然后停在水池前,亲吻,深情的,专注的,我闭上眼睛。
十五岁那年,我们上了高中。
学校是城市的西部,而我家却在城市的东边,靠近郊区的地方。由于遥远的路途,父亲说每天赶回来太累,我开始寄宿。父亲这个小小的决定使我开心起来,竟然感觉到幸福,一种脱离的快感。我想我是容易满足的,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理由。想着终于不需要每天回到那个叫家的地方,面对沉默的父母和阴暗的屋子,心情舒畅起来。
米朵依然走读,因为她的家里人不放心她寄宿,也担心学校宿舍是否干净的问题。只是,她开始了骑车代步的生活。每天骑着自行车从城东赶到城西。需要半个小时。本来,她父亲每天接送她,但她拒绝了。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很多事情,根本就没有理由,更何况拒绝。拒绝常常是不需要理由的。我想她应该与我一样害怕失去自由,我们都需要呼吸自由的空气,需要自由自在的天空。
寄宿后,我的生活依然孤独。在班上,除了米朵根本没有朋友。总把自己封闭在一个角落里,不允许别人靠近,也不许自己走出去。米朵亦没有结交新的朋友,走读的她常常一个人骑着车,冲着我说声再见就转身离去。
我常常在米朵回家以后去学校的后花园。那里有一个干净的水池,里边有红色的寂寞的鲤鱼,还有一只人造的仙鹤,仙鹤的头上仰,嘴里喷出水来,仙鹤的旁边是一座假山。假山上什么也没有,除了排列凌乱的石头。就这样站在水池边,看着小鱼成群结队的游来游去,嘴角泛起微微的笑意。随后离开,回到宿舍,蒙着头睡觉。在这里,心里很平静,仿佛自己就是那些小鱼,自由自在的游动着,游动着,只是,我是一尾孤单的鱼。
下课回家的时候会经过我家对面那家宽阔的街道。我便长时间在街上晃荡,慢慢的行走,背向家的方向,走很远很远。我不想回家。小小的我开始厌倦那黑暗的地方,我想逃离那种地方,我想我不应该属于那里。米朵常常跟在我的后边在马路上瞎逛,很晚才回家。我说,我讨厌我家,讨厌那地方,讨厌听到火车呼啸而过的声音。但是,米朵,你不应该跟着我胡乱行走,你应该早早的回家。她说,我也不想回家。一年前开始,父亲常常晚归,甚至彻夜不回。母亲常常在外打麻将,通宵,家里很冷清,只有一个保姆给她准备早餐和晚餐。她不愿意面对这样的孤独,她有些害怕。
我伸出手,握紧她的手。我开始有些了解她,我想,一个要在家里感受,没经历过无法感受到,她内心深处是孤独而渴望的,她需要一个真诚的朋友。与我一样,有这个年龄的孩子不愿承受的东西,具体是什么,我也不清楚。后来才明白,那是我们难以承载的压力。
我们回家吧。我拉着她的手,往家的方向走。我们走得太远了。秋天的夜晚,开始起风,她的手指冰凉。
两旁昏黄而暧昧的桔黄街灯已一盏一盏亮了起来。我们加快了步伐,很快就到了岔路口,她要回到她的高楼里孤独的面对冷清的家,我要回到我阴暗的家里,听着火车撞击铁轨的声音睡觉。在分手的路口,我看着米朵走远,头顶的蝴蝶结一上一下的跳动着,表面的她是那样的快乐和幸福。
我想我是害怕米朵知道我住在这样一个黑暗的角落里,所以常常目送她离开。
这个时候的米朵,应该经过那条宽阔的道路,迎着夕阳的方向,时慢时快的向前走,穿过第七个十字路口,快到家了。
每逢周末,我便坐在米朵自行车的后座上,沿着宽敞的马路回家。路过那些摆满鲜花散发着清香味道的花店,阵阵清香转入鼻孔,心情突然好起来。我说我们走回去吧,像小时候那样。我们下了车,她推着车子与我并排走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越来越暗,直到黑暗吞没了整个城市。我们快到家了。
我说,将来,我会离开这个城市,走很远很远,我不知道那个城市是什么样子,但我相信一定比这里好,我不会永远呆在这个小城里,在这里,我会窒息。
她说,我不知道我未来会怎样,我不敢想,亦不能想,我的未来并不掌握在我手中,我的父母已经给我安排了一切。虽然我感觉他们并不爱我。米朵的眼里有些忧郁,我知道她的心开始隐藏,一些只属于自己的秘密。
米朵,我们是不一样的人,我们注定有不一样的生活。我说。
直到她不见了,我转过身,往回走,穿过狭小的道路,经过那个摆满了注射器的转角,沿着木梯上楼。父母已打开门等待着我进来。
经过一天的劳累,他们已经疲倦了。有些瘫软的坐在地上。吃饭吧。母亲说。我们便沉默的吃饭,没有言语。他们从来不过问我的成绩怎样,我在学校干了些什么。我会在语文课上读连环画,上数学课看小人书。这一切,他们不知道,或许,他们根本不想知道。能送我上学,已经尽到他们的责任,现在,他们只关心他们的生意好不好,今天挣了多少钱。钱,钱,钱,是一个沉重的枷锁,紧紧的套住了他们,无法摆脱。
我和米朵就这样常常在那条街上行走,没有目的,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或者什么也不说,手拉着手,感受彼此的温暖。然后在岔路口分手,各自回家。我从来没去过她家,也拒绝她来我家。我是一只刺猬,防备着一切可以伤害到我自尊的事情。少年生活就这样在和米朵一起牵着手行走,还有回家后的沉默着吃饭中度过。
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走近米朵的家,米朵也没有来我家,偶尔她说想来我家里玩,也会邀请我去她家玩,我都会拒绝。因为我自卑。后来,米朵便不再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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