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苶女人和两个精男人的故事
从窑洞里走出了一个人。这个人也就很自然地走进了这个故事,成为这个故事里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他就是前边说过的但一直到现在才有机会登场的精精。�
关于精精,我在前边虽然有过交代,但那段文字只是起个提示的作用,作为小说中的人物是远远不够的。�
精精原来的家住在我们村里的当街上,那是个全村惟一的四合院,一色的青瓦房,街门很大,能走马车。房的木料很好,那椽有一拃粗,椽上面插着飞,高高的屋脊,两端各有一个大张着嘴的兽。房的窗户不是现在村里割的那种,上面是一个个小方块,底下是几个大的长方块,装着玻璃,精精家的窗户都是用木头雕刻的,很精致,上面糊的是麻纸,不安玻璃。因此,家里的光线比较暗。我小的时候有一次不知为什么事跟父亲去过精精家一次。后来那房分给了别人,再后来就让房子后来的主人给拆了。因为精精家的成分在我们村里最高,他们家不光有那么多房,还有几十亩水浇地,忙的时候还雇着长工和做饭的女人。我懂得这些时精精的父母都已经不在了,精精的据说很漂亮很精干的女人也在生娃娃时出血过多止不住殁了,那时候村里的女人们生娃娃同家里的母鸡抱蛋差不多,哪像现在这么兴师动众,就是有钱人家大不过叫上个接生的。我们村里又没个懂医的人,人们得了小病一是靠抗,实在抗不住了就步行十几里路到一个叫大牛店的镇上去请先生。遇上急病,只好听天由命,看你自己的造化了。几十年过去了,我仍然清清楚楚记得精精家街门上多少年不变的那副对联:遵守劳动纪律,发扬民主作风。对联是精精自己写的,字很工整,但很拘谨,缺乏潇洒飘逸扬扬洒洒的气势。�
我还记得精精有一段时间叫了个很像是日本人的名字。精精姓傅,那个很拗口也很日怪的名字叫傅小平山二。在那段时间里,一向不大爱说话的精精突然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不管见了谁也要拦住你说上半天,说着说着还断不了手舞足蹈地唱上几句。起初,我们这些不懂事的孩子们觉得精精的样子很好玩,就跟在他的后面,逗他,用沙子扬他,为此,我让父亲狠狠地打了一个耳光。父亲说,他病了,你们欺负一个病人做甚?实际上,精精当时的神经好像有点问题,听大人们说,精精所以成了那个样子,是因为一个女人离他而去。这是除了他的母亲之外世界上惟一疼他爱他的女人。妻子死后,原本精精干干的精精一下就像换了个人,几天不洗脸,几个月不剃头,络腮胡子如同沙蓬草几乎爬满了脸庞。那年夏天,他住的那间房子塌了,正好他不在家,回来后看看那个样子,就从窗户爬到家里抱上那卷铺盖,头也不回地走了。在后来好长一段时间内,村里的人谁也没有看见过精精,也不知道他是死还是活。直到有一天,也就是快过年的腊月里,上马头崖背山柴的人回来说,他们在第二沟里看到了精精。精精在那里掏了个窑洞,喂着鸡,养着猪,还开了不少荒地(就是没有人种过的地)。�
精精住在这里什么也好,就是太寂寞。那时候一般人家又没有收音机、电视机,连见也没见过。对于精精来说,这里是他的领地,他是这里的皇帝,在这里他可以为所欲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过,人在没有自由的时候渴望自由,而大多数人没有独立的意识,一但让他自由了,独立了,他反而无所适从。因为,他们还不是一个完全意义上的人,说得粗鲁一点,他们的脖子上没有长着脑袋,长着的只是一个形状上像是脑袋的东西,里边空空的,什么也没有。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白天的时间容易打发,而一到晚上,就连精精这上过几年私塾认得不少字的在村里算得上有文化的人也概莫能外。白天,天气好的时候,他在外面晒晒太阳,看看小时候念过的几本书,跟他做伴的除了几只鸡,就是一头猪,他眼里能见到的还有在野地里散步的山鸡、松鼠,路过的狐狸,偶尔有一两个割荆条、背山柴的过路人。因此,当他今天一开门看到了坐在那里的鲜花,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激动。�
在以后的十几年中,鲜花先后为苶苶生了一双儿女。苶苶的父母在两个孩子出生后不久,一前一后相跟着到了村后的一个叫百里梁的集体坟地,去过那种不愁吃不愁穿什么也不用劳心的无忧无虑的光景去了。他们可以放心了,他们从此不必再为苶苶的婚事操心了,他们再也不用为自己的坟头没人烧纸而发愁了。苶苶总算成了个人,苶苶总算成了一个家,苶苶总算有了后。�
苶苶的父母去世不久,苶苶就得了一种奇怪的病。这种病不疼不痒,不烧不困,能吃能喝,就是白天不能下地干活,晚上不能同女人上炕睡觉。这就苦了鲜花,你想,那个年头,精明强干的人还活不了,一个傻女人拖着两个流鼻涕的孩子还有一个什么也不能干的年过半百的男人,那日子能像个日子吗?天无绝人之路,我们老家有句口头语:穷不过讨吃,死不过咽气。那意思明白不过,说人再穷也无非就是个讨吃要饭。实在没有办法,只有走这条不用投资不需什么成本的路子了。有一天,苶苶就给鲜花准备了一个荆条编的篮子,砍了一根枣棍,于是,这个家里从那时起就有了一个明确的分工:苶苶每天在家里做饭看孩子,鲜花每天拿着棍子,挎着篮子到附近的村子里要饭。�
如果说苶苶是在看洪水时靠运气捡到了一个不花钱的老婆,那么,鲜花在春天的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里迷了路阴差阳错地来到了精精经营的那个几乎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则是命运的安排。�
俗话说,老天爷照顾没眼的猴子。翻译成一句通俗的话就是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命。现在城市里的女人们从怀上孩子的那一天起,今天检查,明天透视,怀了孩子的女人就像立了什么大功或者做下了什么有理的事情,光荣得不行,高贵得不行。吃喝讲究营养配比,还搞什么胎教,让大肚子女人坐在那里听音乐。我们的鲜花的脑子里从来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费脑筋的事。她只知道吃饭睡觉,就连干那种事也是由着,想什么时候干就什么时候干,苶苶想怎么干就怎么干。甚至什么时候怀上孩子她自己也不知道,以至于她的第一个孩子是在她上茅房时生在了茅坑里。好在老天有眼,孩子安然无恙,就是生了孩子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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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他自打住到这里第一次见到过的女人!�
整整十年了,他别说是碰,就连看也没有看见过一个女人。他几乎快要忘了女人是什么样子。他小心翼翼地来到了鲜花的跟前,在离鲜花几步远的地方站住了。他所以不急于走到鲜花的面前,是怕自己的莽撞行为把这位不速之客天上掉下来的贵客给吓着了,给惊走了。他没有想到,这位不速之客一点也不在乎这个,看到他的到来,不仅没有吃惊的样子,反而咧着嘴笑了,问,你是谁?�
我是精精。你是谁?�
人们说我是苶苶的女人。�
你究竟是不是苶苶的女人?�
了孩子的鲜花也就在第四天上扛着磨棍在邻家的石磨上磨要来的玉米了。�
那天,和以往没有什么两样。吃过早饭,鲜花就带上她的工具出发了。鲜花的脑筋虽然不大够成数,但一般的事情还知道怎么办,也出不了什么大的差错。村里有人逗她说,鲜花,人们说你是个苶子,你说你苶呀不苶?你猜鲜花怎么回答,鲜花说,俺们苶也不会拿上东西给你。在鲜花的心目中,她判断苶不苶的标准就是看你是不是拿上东西给人。�
鲜花今天要去的地方是神头。神头村离羊角村大约五里地,在羊角村的后面。这条路很简单,顺着村后的那条沟一直走,走着走着就到了,鲜花走了不止十次二十次了,从来没有出过一点差错。那天也许是命中注定该出点什么事,鲜花迷迷糊糊走得过了头,来到了村子里边的一个庙前。这个庙修在山的半坡上,规模还不算小,从外面看起来很壮观,据说是县级保护文物。鲜花不识字,不知道那个庙叫什么,只知道每年的四月十八这天附近村里的人们都要来这里赶会。那一天很红火,庙前面的平地里卖什么的也有。白天戏台上唱戏,黑夜还演电影。她是前几年跟苶苶来过,她一个人不敢来这里。平时这里连个鬼影也没有,今天,她不知怎么就来到这儿,在庙门前,她看着那些泥人人一个个龇牙咧嘴的,山坡上黑压压的松树呜呜地叫,她心里有点害怕。她慌里慌张向旁边的一条沟里跑去,慌乱中跌了一跤,把胳膊碰了块皮,她一边走,一边用手按着流血的地方。谁知,她走的这条沟并不是回家的那条沟,顺着这条沟往里越走离家越远。这个,鲜花并不知道。�
也不知走了多长时间,也不知走了多少里地,反正,鲜花感觉到走得乏了,就坐在小路边的一块大青石上。离她坐的地方不远,有一条细细的水渠,里边的水很清很清,清得能照见人的脸和脸上的眉眉眼眼。鲜花过去蹲在小渠边,弯下腰用手掬了几掬水咕噜咕噜喝了个饱,还洗了洗脸,洗过脸后用衣服的袖子擦了擦,又回到了刚才坐的那块大青石上,打量起周围的环境来。这也许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有时间有兴致用自己的目光自己的思维来观察和判断她所生存的这个世界了。�
这条沟不太宽,沟的两边是黑黝黝的山,这儿的山很穷,山上除了些许矮小不成气候的只能当柴烧的灌木之外,值钱的东西什么也没有。正是初春时节,山上依然是光秃秃的,倒是这条小小的山沟里还不缺少绿色。沟一侧的向阳处,星星点点涂满了充满活力充满生命的朝气蓬勃的绿。鲜花不知道,那是冬麦和菠菜。顺着沟往里看,鲜花发现了她十分熟悉的窑洞,十分熟悉的炊烟。那烟,很纯静,白白的,像从空中掉下来的一根白色的带子,在温柔的风中自由地摆动着。在窑洞前面那块不大的打扫得干干净净的空地上,几只觅食的鸡跟一蹦一跳的兔子和相处,对了,我们的鲜花还看到山坡上有一棵树,树上开着好看的火一样红的花儿。就在鲜花兴致勃勃看着这平时想看也看不到或者说是无暇顾及的美景时,小窑洞的门吱儿一下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