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个爹
田儿不想去就不要去了,叔对娘说。�
谁说我不想去,拿钱来。�
叔正要掏,娘拦住他。我这儿还有。边说边从夹袄口袋里取出一沓旧票子,数了几张说,这是一块五毛钱,你打上一斤酒,剩下的三毛给你。�
叔光顾跟娘说话,大概连我也没看见,我受不了这气,哇地哭了。�
听见哭声,叔这才大步流星返了回来,用蒲扇似的大手把我托了起来,拿粗粗的指头刮刮我的鼻子,瞟了娘一眼,看,田儿眼气了吧?是不是?叔甚时候能把俺田儿给忘了?说着从
口袋里捞出一把水果糖,糖纸全成了黑的。叔剥了一颗塞在我嘴里,这下美了吧,娘剜了叔一眼,还说哩,都是你惯下的。�
进了家,叔这边洗涮,娘那边就从锅里端出了半盆盆还冒着热气的油炸糕。其实,说是油炸糕,实际上娘只倒一点点油,把包着枣泥的糕在锅里烫了烫。娘看看瓶子说,就这点油,还得留下过八月十五。那糕好软啊,是黄米面做的,咬起来圪筋圪筋,一拽半尺长,香得很。娘一共做了多半盆子,爹吃了七个,我吃了两个,她自己只吃了一个。前一会儿,我问娘要娘不给,说不多了,留给叔吃。他饭量大,在外面又吃不上。我埋怨娘,不会多做些,娘说,就这点面,拿甚多做哩!�
叔倒坐在炕沿上,用筷子一扎,把糕穿在上面,嘴一忽塌,巴掌大的油糕就短了一半,没一会功夫,盆子就见了底,见我呆呆地看着他吃,就放下筷子,抹抹嘴,打了个饱嗝说,好了,田儿,这个给你。我正要伸手去接,娘说,你吃吧,他吃过了。叔说,我知道,硬看着我把那个油糕吃完了。�
他不在,我就睡一黑夜。�
我知道爹是指叔。叔在,爹就不能在这个家睡?这家是爹的还是叔的?�
老也老了,还有这心事,也不怕娃听见。�
爹,上来吧,我和你睡。我一下从被子里站起来,浑身光光的。�
田儿,快钻进去,小心凉着。娘过来把被子披在我身上,摁着要我躺下。�我今天要和爹睡,我今天要和爹睡。我反抗着.呐喊着。�
田儿,去供销店给叔打点酒去。我刚吃完,娘从墙柜柜里取出个瓶子。�
我不去,我要跟叔玩。我的嘴噘得老高。叔每次出门回来,娘不是打发我去买这,就是打发我出去干那。�
听话,好娃娃,你亲不亲你叔?�
不亲,我故意赌气说。�
我知道你就不亲。你叔白疼你了。�
见娘再没说别的,爹离开风箱板,欢欢下地闩上家门,脱了鞋,正准备上炕,娘又说,也不洗涮洗涮,外样子能上炕?爹一听,忙不迭地趿拉上鞋,从水瓮里舀出水,水哗哗
地响着,还有咕吱咕吱的擦胰子声。�
那几天,娘好像丢了魂,一听见街门响就往外跑,一没事就靠在那颗枣树上两只眼直直地了着西边。第四天头上刚吃了晌午饭,娘就端个柳条笸箩,坐在家门口择豆角。虽说是秋天,晌午的阳婆还挺晒人,娘坐在门口,头上顶块绿头巾,把笸箩搁在腿中间,嘴里哼着小调。那调子悠悠的,长长的,很好听,娘唱得两眼水汪汪的,两腮红扑扑的。直到那天看电视,我才弄明白,娘当时唱的是想亲亲。�
街门咕吱响了一声,叔像从天上掉下来的黑神,立在了门口,娘的屁股上如同安着
个弹簧,嘣的一下跳了起来。腿上的笸箩翻了,豆角撒了一地娘也不管,嗖嗖嗖窜到叔的跟前,一边拍打叔身上的煤面,一边盯着叔问:咋走了这么长,咋走了这么长?叔笑着回答,满打满算才四天,我也是紧地往回赶。这四天比四年还长哩,饿了吧,快进家吃饭。叔说,就这身行头,这副眉脸,总得先洗洗吧。急啥,吃了饭再洗还不一样,这是回了家又不是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