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事
那天,我爷正在镇上赶集,懵懵懂懂的就被几个人用枪架了去,戴大盖帽的黄皮子指着我爷说,你就是半枪子没错吧?跟我们去为党国效力,党国正需要你这样的人。我爷还来不及说话、挣扎,就被推进了镇公所一间不透光的小屋。
“藜花妹子真是好骨气,这事就当我是放个臭屁好了!”三疤儿对着酒杯咕嘟一声,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又在我奶奶身上粘来粘去。“这钱也不要再提借了,就当兄弟送你们得了。”
我奶“飕——”地站起来,说:
“兄弟的情我们心领了,这钱嘛,我们不借了,也不要了。对不起,我要拆席了,酒喝多了冲头!”
三疤儿碰了我奶的一鼻子灰,气哼哼走了。
三疤儿走后,我奶对我爷说:
我爷听了,愁斩斩的眉头又慢慢舒展开来。虽然日子仍旧异常艰难,但不出三年,奶奶又赶趟儿似的,接连生了我四叔和两个姑姑。简直让人不可思议。现在听十爷爷说起来,我总是有些想不通,当时的生活那么困窘,我爷我奶他们居然还有那般旺盛的精力,真不知是哪根筋发挥了作用。
添了四叔和两个姑姑后,我爷更加愁眉不展了。吃饭的嘴一张一张不断增加,而劳动力仍只是爷爷奶奶俩人,年成不好,吃上顿没下顿便成了常事。我后来听十爷爷讲了这些故事后,才知道那时正是抗战之始。
一家人吃了上顿没下顿,个个面黄肌瘦,衣不蔽体,能叫爷爷不愁么?没饭吃,没衣穿,爷爷不得已才去找三疤儿。
三疤儿的赌馆已经开到镇上去了。三疤儿的钱多得没人能够数完。
“大家兄弟嘛,有困难说一声,我送来就行了,咋说得这么可怜兮兮的呢?”三疤儿每翻一下眼皮,脸上的疤印就扯动一下。“这样吧,说个数,今晚在家备两蝶山味等着,我送来顺便喝两盅聊聊。”
“将就点慢慢熬吧,咋个求这样的人呢。人可以什么都没有,但不能没有骨气,你看他那眼神儿,打的什么臭主意?”
爷爷不说什么,只一把把奶奶搂在怀里,紧紧的。
苦日子就这么晃悠悠过着,奶奶仍像过去一样开心。这一点不用十爷爷说,自我懂事时,奶奶已是快七十岁的人了,却仍然整天乐得像个孩子,天生的乐天派。其实也不难想象,我奶那时不仅已经三十出头了,而且还是一个已经生了六个孩子的母亲,居然还有那种魅力,可见她年轻时长得怎样的迷人了。
十爷爷说,奶奶之所以能铁心跟我爷过那种苦涩皱巴的日子,是因为她太爱我爷爷了。我笑笑想,当然是。
但好景不长。没过多久,我爷爷就无缘无故地被抓了要送去当兵。
当晚,爷爷就打来了两只锦鸡,一只山兔,又找来一壶老黄酒。奶奶就用锦鸡和山兔炒了几蝶小菜。
“半枪子,不是我说你,你当初要是不下桌,现在又怎能这样呢?”三疤儿边说边用眼在我奶奶身上乱扫。
“是是。”我爷一边说是,又一边给三疤儿斟酒。
“现在想出山还不迟,如果愿意,就帮我去管管镇上的庄子,我管家里的,镇上的日子我也算过腻了。”三疤儿拣了块肥大的锦鸡腿塞进嘴里。
我爷正待开口,我奶却在对面用鼻子重重地哼了一声,很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