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我的驿站我的梦
又一个朋友来跟我们告别。举杯之际,不知谁冒出了这么一句:“自古有孔雀东南飞一说,不想咱哥们大山里的斑鸠一个,却也扑飕飕地飞来了。”说时,就有人站起来建议:“对,为咱斑鸠东南飞干杯!”
于是,在深圳蛇口工业区翠薇园那间两房一厅的白色公寓里,几只山斑鸠举杯,将杯中酒干了个底朝天。
当日几个朋友陪老歪去派出所保释那名肇事大学生出来,那孩子早已想到有一顿好揍,不料老歪拍拍他的肩膀,只是说了句:“回去吧。”他何曾想到这样的光景,当时便“扑通”一声长跪地上,从身上掏出信用卡要赔偿老歪的医药费。老歪说:“你刚出来,留着以后找工作慢慢用吧。”说完扶起持卡者。
老歪继续做着他的财富梦,虽然他依旧一无所有,但他感觉到,来深的日子,他已经拥有了很多。
女友叶子和我们的蛇口
或许颠沛流离的心需要这么一个港湾,或许女友叶子身上就具备了圣母般的圣洁和慈怀,我们不约而同把蛇口翠薇园17栋102室当作了自己的家。那时,我们一帮朋友,也就陈尘和叶子的一家稳定一些,叶子又是全职太太。深圳市五天半工作制,每到周末,叶子的小叔老三就会把电话打到我的写字楼来:“快点回来吧,姐!”老歪、王鬼子和江骗子也会打电话问:“几点到蛇口?”“大概两小时后吧。”然后放下电话,乘车直奔蛇口。这几乎是每个周末的保留节目,我们乐此不疲。
在流浪的日子里,我们的周末之夜一般要延宕到凌晨两三点,七八个人一块去喝晚茶,躺在四海公园的绿草坪上侃大山,挤在一张长沙发上喝加奶的咖啡,谈股市、外币牌价、彭定康,踏着月色一块在椰风林影下唱三毛的橄榄树,忽然夜半惊醒,就吵醒所有的人去看海,抢一个话筒对远方的朋友“倒垃圾”直打得电话机里的粤语电脑员终于迸出一句:“你的电话因欠费已停止使用,请速到邮局办理交款手续。”大家哈哈大笑,齐声嚷道:“王鬼子,快交点银两去。”王鬼子自诩为长着张学友的脸,生就的刘德华的歌喉,实际上就长了一只假洋鬼子的鹰钩鼻而已,倒是粤语歌唱得真不错,深得朋友们的喜欢,又是翠薇园所属公司的会计兼报关员,自从有了这样的周末聚会,他的交费业务就愈来愈频繁。在吵吵闹闹的欢叫声中,有两个人是不吵不闹只偷着乐的,他们一个是长得眉清目秀、聪慧内秀的周波,一个就是厚道率真、喝酒一过三碗就什么酒都敢喝的赵晕子。
世事难料。连陈尘也未曾料到他会主动脱离利信公司,这个凝聚了他全部心血的公司,在刚刚走上坡路之际就出现了内讧。陈尘不敢相信:徐述,这个总是一脸微笑,随时给你一个肯定眼神的人,会让人难以置信地给你一个“杀手锏“。虽然平日徐总的怀柔政策和抉择上的优柔寡断令陈尘不快,但率真的陈尘将上司当朋友,是朋友自然能够开膛见心,无遮无拦。公司里,关于陈副总比徐总有魄力、有本事的议论令徐述不安。徐述有一高参是公司的会计主管,出主意说要斩断陈副总的羽翼,他们认为只有炒掉一批陈尘得力的部下,换上“自己人”陈尘的羽翼才不至于那么快地丰满起来,而不大懂得权术的陈尘此刻还蒙在鼓里。于是,在1993年春节前后,利信公司出现了一个奇特的大炒人现象,很多人不明真相被炒了鱿鱼。在第17位职员被炒的2月14日上午,陈尘愤然推开徐述的总经理办公室:“不要炒弟兄们吧,我走!'
几个月以后,脱离了利信的人又组建了五家公司“鬼才”发仔聚资百万注册了一家房地产公司,刘工被林业部某集团公司聘去,担任了所属一家化工公司副总,另三家仍然做化工油漆,规模较小。大家戏称这五家公司是被利信“炒掉的老爷子”同年5月,陈尘出任香港玳权贸易公司在大陆的总代理商。1994年元旦,陈尘注册了深圳兴华光学化工实业公司,1995年以后,陈尘又相继注册了几家化工公司,并在全国建立健全了经营销售网络,一跃成为全国化工行业中的佼佼者。如今已经拥有上亿资产的陈尘,在生活上依旧跟过去一样简朴务实,实实在在做人和进取向上的品质帮他敲开了成功的大门,也使他更加懂得立业之本,首先在于立人。
老歪和他的游击队生涯
老歪被大多数朋友叫“朱大哥”是一个执著的寻梦人。他发誓要追逐财富。如果有人问他:“假如只给你一把钥匙,你会用它干什么?”老歪会回答:“我会用它打开财富的大门。”如果又有人问他:“如果上帝只给你一次机会?”老歪会回答:“我会全力以赴把握机会使之变为财富。”如果有人再问:“假如什么也不给你呢?”老歪会回答:“只要我有一双手,有一颗大脑,我就会用我勤劳的双手,用我智慧的大脑,去创造机会,创造财富。”
深圳特区是在荒野上站起来的巨富,老歪一脚迈入特区,就清楚地感受到人的价值和尊严,除了体现在对社会的积极贡献上,同时也反映在个人财富的积累上。为了在追逐财富的时候有充足的知识、信息、科技、智力的准备,老歪在别人四处找工作的同时,他花钱先后进入了深圳市几家大的培训中心学习,对自己的推销辞令和手段进行了多方检验。他还对应聘持有自己独特的见解,他以为只有与自己一见如故的合作伙伴一起打拼才有事业成功的乐趣,因为老歪的固执己见,使他到深圳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找不到合意的工作。
除了上述的朋友,我们还有个不能不谈到的朋友江骗子,江骗子是陈尘的大学同学,也是我们一起闯海的朋友。江骗子其人并不像他的外号那么“骗”实际上他是一个率真而可爱的人,加上他的坚韧和执著,使他在深圳的闯海生涯别有一番意味。如果说,陈尘是随时运而不断调整自己目标来把握机遇的人;那么,江骗子则是一个固执地直奔自己认定的目标的人。好在他的勤于学习和不断积累经验,使他在深圳学到了很多。他是步陈尘的后尘来到深圳的,先后在深圳的几家化妆品公司打工。所到之处,江骗子总能够将人家的技术家底摸个一清二楚。用王鬼子的话说,江骗子最大的长处就是剽学一二即能融会贯通。那年,在深圳市田心村一个潮汕人密集的居住区,江骗子租了一间带有厨房、客厅和卫生间的一居室,每天潜心研制他的系列产品。在1992年夏天,他隆重推出了“魅尔亚”系列化妆品并广泛推销。蛇口的上海轻工总汇、深圳的“天虹”几乎都放进了他的产品。即使这样,调侃的朋友们还是不放过他,因“魅尔亚”和“蒙你呀”谐音,大伙就故意在这名字上大做文章,什么“坑你呀”“骗你呀”随口道来,江骗子一名随之叫开,反倒忘了他的真名。
在这些朋友中,叶子和我是唯一能在思想上和生活方式上相互渗透和相互接纳的同性朋友。我们的友情源于1983年f城的文学笔会,那年,她带着一位梦幻着双眼名叫小莓的女孩去我单位找我,我们一见如故,彼此都感受到一种如鱼得水、相互热爱的友谊。在后来若干个日子里,我们一起组建小城文学社,一起去考武汉大学的插班,一起在武当山下的十堰市那个叫作双艳园的咖啡厅里,望窗外瓢泼的大雨,喝一杯浓浓的苦咖啡,然后相视笑笑,各奔东西现在想起那些陈年旧事,都觉得是一种奢侈。
到了特区,我们有更多的时间在一块交谈。我俩经常喜欢在落日的蛇口湾散步,看潮涨潮落,日落月升。我们还喜欢钻进四海图书馆的书籍里,把一个周末的下午泡掉。好几次相约到深圳“博雅”翻遍了“博雅”所有的长笛盒带,只是为了找到我们曾经听过的一支老歌,期待着被那荒凉、空旷、深邃、遥远和熟悉的声音再度如火炬般地点燃。说来有趣,在深的日子,我一直记不住我就职的新华社深圳特区支社书刊部那幢我住的房子里的电话号码,可叶子家的6686308我却记得很牢。在那段难忘的日子里,我不断地拨通那个号码,拨通那里的一片熟悉和温馨。
我前面就说过,叶子身上有着圣母般的慈怀和宽厚,印象最深的是我一天正在上步巴登97号二楼我住的小房间里,赶写一篇采访稿,这时,叶子的电话来了,她细心地问:“坐什么样的凳子写啦?”我笑说:“硬的啦,难道还有大班椅坐不成?”“那我给你送一把软背靠椅去吧,别把你的瘦骨头累断啦!”我想阻拦已经来不及了。人家硬是挤在4路公共汽车的人肉堆里,长途搬运一个多小时,直挤得香汗淋漓,送来一把软背靠椅。后来我辞去写文章的差事,到关外的一家台资企业上班,就顺路将这把椅子转送到一头钻在田心村研制“魅尔亚”的江骗子那儿去了,直到江骗子退了在田心村的那套房到珠海考察的那天,这老兄居然“吭哧”、“吭哧”地转了12趟车,把椅子背回蛇口。一把软背靠椅经过长征无数,又回到翠薇园,留给我的是在特区打工的最值得怀念的记忆。
特区是青春的驿站,眼看着一个个朋友来,一个个朋友走,刚开始心里免不了感叹万千,见多了也就习以为常。每当朋友来或去,叶子的洗尘酒、送行酒必要喝,叶子总是浅浅地笑,说那句耐人寻味的话:“来,大家干了这杯,告别和到来都需要勇气。”
一天,一个东方科技服务公司招聘业务人员的广告吸引了老歪,老歪应聘时结识了这家公司的经理胡宾。那是个激动人心的上午,老歪与胡宾一见如故,认定胡宾是一条敢冲敢闯的汉子,他毫不迟疑地预交了八百元风险保证金,算把自个儿卖到了“东方”确切地说,这是一家皮包公司,在深圳特区,每天有上千家这样的公司注册和宣布倒闭。朋友们谁都劝他,但老歪固执己见,他认为胡宾有好的创意又很够义气,决定义无返顾地为那家公司效命。
老歪每天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夹着一只黑色公文包,早出晚归,不知疲惫地穿梭于厂家和经销商之间,他人本来就十分的瘦高,这么三天两头的长跑,使整个的人更加瘦骨嶙峋。老歪每次回蛇口,大伙就戏称:“我们的游击队员回来了。”老歪一边往人堆里扎,一边微笑着说:“我们那家公司才叫游击队哩,前天我去找部队,好不容易打听到搬到了岗夏,今天去人家又搬到了下沙,明天还不知道搬去哪里呢!”在利信公司当会计和报关的王鬼子人鬼精灵,马上嗅到老歪的游击队有“情况”他以老游击队员的口吻问老歪:“你们的经理最近出远差吗?”老歪不假思索地说:“出差是出差,但也不至于坑我那一点小钱。”哥几个不放心,硬是拖着老歪堵住那位准备“出远差”的胡宾经理,讨回了老歪的风险保证金。老歪于是又出现在人才交流市场上。
老歪的“二次拍卖“比较顺利,他一举击败200多个对手,被一家乳品公司招聘上了,当上了业务员。那是香港一家比较正规的乳品公司,老歪欣喜万状,似乎阿里巴巴已口念了“芝麻开门”双眼精亮,一副财富取之亦容易的姿态。
特区的业务人员最难当,晴天一身臭汗,雨天一身雨水,而且香港公司对业务员有一套严格的培训和管理办法,尤其是业务培训上的一套程式,让老歪备受教益。老歪对公司严格的工作制度,包括业务员的电话追踪汇报制度,一周一拟的营销计划制度,他都毫不含糊。老板是在美国长大的香港人,晚间给老歪他们上课,一口流利的美国味英语让老歪经常犯愁(老歪的大学专科英语水平相当于现在的初高中)。老歪坐在座位上,手里拿着一本大英汉词典不知所措,对老板偶尔夹杂着的两三句白话倒还能蒙出个七八层大意来。但老板绝对伙伴式地对待下属,那种宽松给人以信心和鼓舞,只是负责业务的中方经理的管理手段让业务员们极为不满。中方经理与老板的待人处事绝对是反其道而行之,他对业务员极尽打击挖苦之能事,让人整个觉得自己是初出道且小儿科。老歪在老板和中方经理两种管理手段上被“软硬兼施”着,每次见到我,就说谁谁谁受不了中方经理的气而炒了老板鱿鱼。我告诉他什么时候受不了就也炒老板,工作就是为了开心哦。他说他学到的东西比受到的委屈多多了,他不想炒老板鱿鱼,他想微笑到最后。
两个月后,老歪已经变得十分的老练,在磁卡电话亭熟练地给广州、珠海、北京和上海拨业务长途,恰倒好处地操作专业术语:“贵公司若需要我们作广告一点没问题啦,是作tv,还是作ic?fax过来,ok!”这个月,老歪升上了公司业务主管助理,他从人才市场又招聘了5名大学生。这5名大学生中,有一名患有间歇性精神病的。一天中午,大伙都在用餐,老歪坐那小伙子旁边,那小子也不知犯的啥毛病,突然挥舞拳头对准老歪的脸连打数拳,没有一点心理准备的老歪,顿时左眼直冒金星,血流遍地。等大伙将老歪送进医院,那人已经跑掉了。不久,肇事者又被派出所缉拿归案。在蛇口调养期间,我们北方的一个哥们来探望老歪,他望着老歪从眼角缝至左耳的线痕,气愤地说:“哥哥,你说要他那部分,咱给你送来。”老歪那时已经知道那学生有病,加上受不了公司的严格管理,所以才有过火的举动,在心里已经谅解了对方,他对北方哥们苦笑着说:“都是出来打工的,算啦算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