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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年代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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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常发生一些口角,甚至伊几次差点离丈夫而去。那时,丈夫准乖巧地说,你去看看米吧,看看米在忙些什么。伊便直奔米的家中或单位找米。伊去找米并非丈夫的那些话,而是伊遇事必得找米。米是伊的同性密友,是伊的一面镜子。女人离不得镜子,因为镜子帮助她们认识和了解自己。

整整五年了,伊一次又一次在滨海的那套公寓里对丈夫说,我要去看看米。丈夫完全有力量告诉伊不必去找米的。但丈夫总是错过了那些机会。在伊的心中丈夫是不指望那些机会的,他将指望留给了米。他认为以米的平静心态观照和容纳伊,伊会得到自省和知足。甚至他会想到,忍受伊走后无法言传的孤独——一名成功男人的孤独,伊一定会以回归后加倍的温柔补偿他。男人一旦有了成功,对女人便变得十分自信起来,但有时,这种自信往往是盲目的。

伊发现,牧是一个很细致周到的男人,这与几小时前初见他时产生的印象完全不一样。牧的敏感细腻,牧的成熟稳健,还有对自己丝丝入扣的关怀,如果没有从生活中得来的理解力和激情,没有一颗能够感人也能够感动的细致心灵的人,是不可能拥有这种心智的。这时,牧说给你讲一个男孩的故事吧,这样你会分散注意力,减轻痛感。牧问你想听吗?伊点头,伊心里觉得已经认识他了一百年。

列车到达武昌站时,牧关于一个男孩的故事也恰到好处地煞了车。伊在牧低缓的讲述里先是听到了一些情节,尔后看到了一些形象。车一停稳,牧已经飞快地背上伊的旅行袋和自己的行李,搀着伊下车。

伊说不烦你送了,我到一站台转到芜河市的车。伊的身体很虚,但她的声音里明显地带着一份不易察觉的犹豫,牧说那咋成?医生叮嘱让打针,再说去芜河还要走10多个小时,会把身体拖垮的。我现在送你去医院。他不由分说架起伊就走。伊没有坚持。一种古老的感觉袭上心头,连伊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没有拒绝牧的帮助。的士将伊送到牧所在单位的附属医院时,已是这天上午9点。经检查伊患的是急性肠炎,需住院治疗。

安顿好伊,牧说好好睡一觉吧,等醒来针也吊完了。我回所里一趟,就来。牧说完似乎不经意地为伊掖了掖搭在身上的薄毛巾,那个动作令伊再次感受到一种很久以来不曾经验过的温暖。

伊从乱糟糟的梦境中醒来时,她对自己躺在白色的病房里感到一丝迷惑。这时一位女护士走进来,指着床头一束鲜花说,刚才有位先生来看你你睡了,他让转告你他午后再来。

列车驶出山洞,窗外景物依旧。窗上的影像忽然无力地垂下了身体。牧向伊望去,只见她的半个身子伏在桌上,双肩抽搐着,一副痛苦难忍的样子。

牧为伊紧张起来,紧张的同时,心中不免自责,当一个人沉醉在自己狂热的想象中时,是不大理会别人的痛苦的,当这个痛苦的对象正是自己眷恋的人时,情况就大不一样了。牧丢下书,将身体尽量向前倾,他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不碍事的,一会儿就好伊说。伊的脸色苍白,粒粒汗珠顺着额头往下淌。一只手按在腹部,一只手死劲抓住身边的桌子。忽然,一阵钻心的刺疼直摄她的腹腔,伊疼得叫了一声。

乱了方寸的牧对着车厢大喊,谁是医生?快!快!这儿有病人!

便有热心人跑到播音室叫医生去了。

床头上,一束红玫瑰温柔绽放,香气弥漫。伊记起了牧,还有那份温柔的感觉。伊还意识到这是牧所在单位的附属医院,护士小姐讲的都是武汉话。此刻自己正停留在从滨海到芜河的中转之地武汉。老实说,伊过去从来没有喜欢过这个省会城市,每次从滨海回芜河,一到武汉站,伊便拖着行李直奔一站台,那儿有直开芜河的直快。她不喜欢武汉这是真的。武汉的街道很乱,武汉的女孩子说话很粗俗,武汉的公共汽车总是很挤。伊喜欢的是像芜河那样的城市,山区,有溪水,有绵延的山峦,有明净如洗的天空,有山雀子叫喳喳让人沉醉的清晨,而且城市的现代化程度很高。当然,伊想,那里是家乡,那里还有米。伊的这些想法曾一度被丈夫称作农民意识。伊说,我是很农民,在我骨子里。伊曾经是家乡小有名气的朦胧派女诗人,她喜欢这些叶赛宁式的句子。

白色的病房还让伊想起贫血人的脸,贫血的爱情。伊也曾这么躺在病房里望着天花板发呆过,只不过那不是在武汉,而是在滨海。一想到滨海医院,一种胃痉挛的感觉便从遥远的记忆里浮上心头,那封存多年的痛苦似一道尚未完全愈合的伤疤又被重新揭开。伊的全身一阵哆嗦。

那瓶二锅头被伊喝了个精光,不觉中,伊已是身处白色的包围之中。她以为自己死了。死了还有头晕目眩的感觉吗?不知过了多久,她看见了一点闪动的光点,那光点走入她的视线,那是输液管里跳动的晶体,她明白自己躺在医院里了。做了多年医生的伊,太认识这种苍白了。她拔掉输液管趿着鞋就往走廊那边走,这时恰好听见医生跟丈夫的一段谈话:酒精中毒,有自杀倾向留心,尽量减少她的心理压力,去看一下心理医生

如同做了贼的伊溜回了家中。

那天,丈夫破例推掉了应酬在家里陪她。丈夫那天的温情让伊感觉出了其间的同情和怜惜。丈夫从伊的背后伸手将伊紧紧搂在怀里,丈夫的话在伊的发际间喃喃如同自语:去找米聊一聊吧,怎么开心怎么玩吧。去吧,我马上给米联系,让她去车站接你,去吧丈夫在伊的眼中一下子回到婚前时的模样,那时伊与丈夫也常常发... -->>

牧扶住伊迭声道,医生会来的,坚持一会儿,医生会来的。

果然,一刻钟后来了一位自称医生的老人,他细心地询问了病人的情况,然后盯住牧又追问一句,病人在此以前吃过什么东西没有。牧对伊重复了一遍。伊无力地回答,吃过狗肉。

老人说我这里有几片乳酸菌素片,先嚼服两片吧。如果还痛,等车到了武汉,最好去医院吊两天点滴。又拍拍牧,小伙子,照顾好你的女朋友。谢谢了,您老走好。牧说着,偷眼看了看伊。

服药后的伊静静地睡了一会儿。在那个时刻,牧的心中竟有一份期待已久的欢喜。他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对伊说,睡吧,睡吧,上帝派我来是做你的守护神的。有我在,没有人敢来侵扰你的梦。

后半夜,腹部隐疼改为一阵接一阵的巨疼,伊一遍接一遍地跑洗手间。伊为打扰了牧的休息而歉疚,牧说,谢什么?大家都有为难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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