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浮动在天堂
两三个体格健壮的兵勇架着长髯老道,把他快速地拖至百十米远的辕门外。干燥的地面上顿时残留下他的脚后跟划过时的两道清晰可辨的痕迹。长髯老道渐行渐远的骂骂咧咧声陆续地传来。
十八
湖岸的开阔地带,天国军队几面陈旧的旌旗在风中猎猎飘扬。营房的四周簇拥着漫无边际的白色小野花,混杂在明亮刺眼的阳光里令人头晕目眩。远处黛绿色的山峦不紧不慢地逶迤而去,夏日午后的微风虽然翻越着这些山脊吹送过来,但人们丝毫感觉不到点点的凉意。眼前灼热的场景里阒无一人,甚至出乎人们意料地不见身著红衣的兵勇三五成群地四处穿梭巡逻。偶尔听到了一声马匹的萧萧嘶鸣,它的确催醒了这段日子以来曾祖父遥远的梦境中深藏着的浓浓的乡愁和淡淡的恐怖。他和长髯老道相互对视了一下,于是紧张和疑惑不解的表情伴随着苦涩的汗渍冻结在他们的脸上。
虎背熊腰的康王汪海洋挎刀下马从还没有落定的尘埃中健步走来。长髯老道赶忙轻手轻脚地掸尽身上的秽迹趋步向前,康王此时看见了一只年老的躬着腰蹶着屁股的螯虾,动作是如此的笨拙,心里不免觉得有点滑稽。
我奉杭州知府薛大人之命特来拜访康王。大人非常仰慕您的神勇,时常向我们提起您是他的老乡。
哦,就是那个满腹经纶的薛老三吧!接着众人就听到了康王仰身之时朗朗的笑声。
“大人,过谦了。承蒙近日案牍劳累民事繁琐之余,还能悉心照顾,倍感谢意!”曾祖父道。
“你已有回汪海洋营部之意,实难相留。还望仰仗兄台,力劝他弃暗投明,皈依正途,免得饿殍满地,民不聊生。你此番前去定要审时度势,何况汪老大凶悍粗暴,力大过人。传闻其刀法极快诡异,能瞬息之间起之头落,不见痕迹。希你小心处置其事。”
曾祖父说:“多谢大人提醒,但不妨事。我与他家世交多年,且此次来杭,赴他所约助其除去军中之顽疾。若劝其归顺不成,也定无杀身之祸。”
“那甚好,长髯老道巧言善辩,欲与兄台同往。”
没有更多复杂的辞别仪式,薛依依不舍地边走边说把他们送至知府大门外。一道道霞光击穿了门前高大的乌桕树的阴翳,直直地倾泻下来,青砖地面上溅起了点点光亮。曾祖父回头时儒雅的挥手动作已经拨开了历史的雾障,从那年明亮的清晨出发,凭借着仓促而坚定的脚步,在我们深沉忧郁的记忆里越来越清晰。
此番多亏玉吉兄引进,得见尊容。幸会!我家薛大人平时勤于政务又体恤民众,顾念此多事之秋会殃及百姓。还望康王看在和薛大人乡梓情谊上,倒戈相向,投报朝廷,避免与王师一战。日后,薛大人定会力荐康王您官爵高位,封妻荫子,光照汗青。况且佳禽择良木而栖。
长髯老道用早已打好的腹稿激情表达的时候,他根本没有注意到康王的脸上已阴云密布,宽大的额眉下业已垄起了道道皱纹。对于长髯老道冗长繁琐的赘述康王感到了十分的怨怼,圆睁的双眼闪过许多愤懑的寒光,便迫不及待地打断了他,说。
放肆!不可訾议!我太平军已大兵压境,两军已成对峙之势,薛老三居然还派你来劝降。我虽和他同乡,人各有志。何况俗语说的好,各为其主。你休得在我堂堂中军帐内蛊惑人心,动摇军情。刀斧手,给我拿下这臭道士,将其推出辕门外枭首示众!
曾祖父忙上前劝阻道:康王!他不过是个贫道士,自古又不斩来使。
康王怨气难消,玉吉兄,不关你事。我今日定杀此老贼来磨煞清军的锐气!
十七
长长的大井巷蛇似的蜿蜒在曾祖父灰暗而慌张的视线里。巷口'庆余堂'高高的封火墙背后稀薄的浮云在缓缓地移动,两边茶坊上空的炊烟还在不时地袅袅升起,零落的叫卖声和几个妇人在光洁的石砌的井栏边汲水的木桶碰撞声混织在一块儿。这些情景使人很难相信残酷的战争将要会到来并且将要会从什么时候开始。曾祖父甚至觉得刚才他们走在空阔的祥符老街上,长髯老道捎来了薛大人的嘱咐是那样的不可思议。他说太平军的炮火轰炸城楼之时,你一定要快速地离开杭州城。薛大人还委求你把他的义女莲带回故乡椒邑。
太阳已爬上了三尺竿头。由于昨夜睡眠不足曾祖父困意未消。素面盘髻的莲含情脉脉的双眼此时又一次浮现在他的面前,他对莲的依赖和迷恋似乎加深了他内心的困惑和激动,已经被点燃的青春小火苗将越烧越旺,他有点口干舌燥。面对着难以想象的可怕的未来他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步伐,匆匆地行进在这铺垫着平滑石板的深巷尽头。他含糊不清的嗅觉中始终流淌着温馨的家园里那棵老刺槐树所散发出的清新宜人的花香。
白花花的阳光依旧照耀着这已有百年历史的老巷,远处的石阶上一条懒洋洋的黄色老狗蜷伏在地上,间歇性地摇晃着尾巴,它已经习惯了陌生人的到来,好象一点也不在意地眯着眼伸着舌头静静地体味着这段祥和安宁的短暂时光。曾祖父身上的汗水渗过了粗厚的棉布单衣在腰背上润湿了一大片。正想在桥头那棵枝叶繁茂的棠梨树旁坐下来小憩一会儿,忽然听到了巷子里传来了那只黄狗急噪的狂吠,他们同时警觉又整齐地回了头。约有四五个头戴蓑笠玄衣白刃并且腰间紧束着一条红色绸带的人影迅疾地在高低错落的房群里闪动。
曾祖父的双腿微微地颤栗了几下,长髯老道用极其低沉的声音说我们快赶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