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杀
就这吧。旁边的男人松下一口气,蛋青色的褂子伸展开来,讪笑着关上门退了出去。又下起雨了,屋子里暗下来,光线抖落就散了。景成轻轻的走过来,把手搭在韵之的肩上。
冷么。
不冷。
韵之将头轻轻往后靠在景成胸上,两人在窗前相拥着,空气是冷的,两个人互相依偎着也还是冷的,因为畏惧和等待原本就是冷的。就算是有了这个推窗可见一池清水的屋,又能躲到何时呢,孙家的人未必肯放过她的。天是阴的,水溢在阴气里,晕玄的晃动。可是不管怎么说,在这个下起隔夜雨的早晨,韵之是感觉到了自己的勇敢的,这世上有些事是难说清的,但一开始就知道定是极好的事,比方说,在这边遇见你。韵之把脸埋了手心偷偷的欢喜,只为的这一句话的男子,韵之勇敢的让自己都不相信。
坐在窗前面,水看起来轮廓分明,这和在外面看的感觉不一样,从窗户里望出去,田埂上走着一个挽着篮子的女人,素花布包头,拢在袖子里的手忽然伸出一只来捋了捋露出来的头发,可是隔得远,暗淡的天气还下着细雨,那只形状便看不分明是如何的状况了。
坟地
韵之在坟地已经等了很久了。
其间一个男人牵着驼满一背糙米的毛驴从她面前走过,驴很老了,蹄子吃不住力,陷在昨天下雨弄湿的泥地上,一步一个深窝。后来又来了两个穿着红衣的小孩,头上扎着冲天辫,手里拿着两个馍馍边吃边掉,嘻嘻哈哈的一路跑过去,韵之瞪着泥地上脏了的馍屑,使劲的咽了口唾沫。一阵风吹过,满地纸钱悉悉作响,似想飞起来盘旋,却又给泥泞的黑土揪心揪肺的扯住。
韵之抬起头看了看来处,一个人影也无,心慌起来,就沿着小路慢慢的朝前走。路是土路,不平,昨夜下过雨,一点灰尘也无,两旁平地上凸起一座座了无生气的土包,清明刚过,上面插着的破破落落的白幡已经灰败,看不出原有的颜色,坟前零零散散的翻着几只土碗,洒了一地的白米,几片腊肉孤苦伶仃的夹在倒伏的草中间。韵之是不害怕的,坟地阴暗潮湿阴气逼人,却也隐秘,韵之是放心的。
但是韵之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孙家大院
孙三起来的时候天已经黑尽。
打了水洗脸漱牙,站在院里面精神气爽的伸伸懒腰踢踢腿。年岁不饶人啊,孙三看看自己的胳膊腿,不由得不叹气,年轻那会的胳膊粗得跟大厅里头那跟原木一样壮实,腿抬起来能担半桶水一根香时间不倒,人是要老的,一年不如一年啊。孙三的心里忽然间充塞了无边无际的沧桑。
饭菜端上来,全是清爽的下酒菜,一碟凉扳芹菜,一碟酱螺蛳,一碟油炸花生,一碟发芽豆,外加一小壶白干,孤零零的搁在一大张圆桌上,孙三一个人坐下,拾起筷子,有一嘴没一嘴的吃起来。清明的雨敲打在屋檐上,点点滴滴,像韵之手底下的琵琶一样细腻忧伤着,天晓得那个随时藏头藏脚的成天不是穿茶绿就是浅绿看起来粘糊糊的韵之会在琵琶里弹得出细腻和忧伤呢。
要不要去寻回韵之呢。
昨天晚上到约好的时间时,雨就下起来。韵之犹豫了半盏茶的时间,终于还是在茶绿色的短袄上披了斗篷,很小心的戴好风帽,怕不小心压坏底下刚插上的那支茉莉。虽怕人看见,还是提了一盏灯,走出门去。雨不是太大,就那么无休止的连着绵着。到了坟地,平日里干燥的空气里不时飘过的磷火一丝也不见,四下里空寂寂的,只听得见雨敲在草皮上的悉悉声,然后就有双热乎乎的大手拉住她的胳膊,整个人就裹到一件灰袍子里,湿冷又烫呼呼的身子,就在这个时候韵之看见前面坟包闪过一丝亮光。下着雨,怎么会有光。
后面忽然有急促的小跑,韵之转过头,景成穿着件灰白的褂子跑过来,压低了嗓子暗暗的喊,韵之,韵之。
可以看得见一池清水的屋子
屋子朝南,竹篱笆,旁边是田埂和菜洼,花格窗正对着一池清水。以前养了满塘的鱼的,也栽了一池的荷,可是败下来,什么都没了,连同这一池的收拾,幸好人是爱洁的,也就随时都弄得干干净净,主人陪笑着站在旁边。讪着脸双手垂立。
我觉得还行。景成转过脸看着韵之,小心翼翼的提议,韵之却低着头,伸了指头绕着脸旁落下的一缕发,淡黄的脸皮泛着油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