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杀
韵之是在庙会上和孙三不期而遇的。说是不期而遇,其实只是韵之看到了孙三。韵之一下子放慢住脚步,心慌起来,却又低下头赶紧急急的走开。韵之心底里是觉得对不住孙三的,即使不是心甘情愿嫁了这男人的,即使玉娘给她定了那约法几章,甚至连玉娘的洗脸水都是亲自端到上房,有罪的还是韵之的。
听说孙家买了回巷整一条街呢。
是,这孙家倒是才大气粗得很的,河那边一整个镇子都是他们家的。
有钱人日子就是好过,也不知会不会发发善心,降降米价呢。
人们怅然的散开来,韵之停在原地,朝孙三他们坐着的高台上望过去,那男子依是瘦削如故,也依是精气神足,人是老了,眼神依是有光的,看台上纷纷扰扰演人间沧桑,十拿九稳的现世安定,旁边依是坐着玉娘,整洁光滑的皮肤,嘴角带着矜持的笑,胸口前襟上别了一大朵肥大的茉莉。
忽然想起上次一起去吃白虾,韵之依是穿了茶绿的短衫,掖下夹了绿沙手帕,因为玉娘去回娘家,韵之就顺序坐到了他的左手边,伸出手夹菜,茶绿的袖子便抬起来。大家都略微喝了点酒,韵之的脸红扑扑的,衬着绿的衣服,一双眼就清得见底,整个人妖媚起来。孙三扶她坐上轿,鼻尖触着韵之的脸,一股淡淡的水果香味就从韵之微微翘起的嘴角边沿过来。
孙三叹了口气放下筷子,整个大屋静得发闷,旁边站着的两丫头慌忙收拾了碗盘。雨中的大院里栽种的花花草草都显得出奇的干净,池塘旁边的石桌年月久了,边缘开始泛黄,这会却被雨水洗刷得发白,弯弯曲曲的藏在两旁倒伏的草地的小路的尽头,大门紧紧的锁着这千秋万业的家产,可这家产连一个女人也留不住。
雨下大了,孙家的大宅笼罩在雨水里面,灰蒙蒙的。
缓缓流过的时间
景成坐在屋里听滇剧,京娘,丝弦和襄阳调缓慢的流泻,赵京娘与赵匡胤,作古的爱情。景成支起身来,喉咙里挤出几声咳嗽。手巴掌上攀着紫沙壶,趿了双白棉底的布鞋,走到门口,天气暖暖的,韵之在池塘边支了盆架正在洗头。一头的黑发齐刷刷浸泡在盆里,惊心动魄。
韵之叹了口气,不自觉的伸出手抚了抚开始褶皱的脸,穷苦的女人是禁不起日子的,那么短的几年,就开败了,挽回去的余地都没有。
孙三有没有寻过自己呢,韵之忽然就被这个想法揪住了,脚底下的路面也渐渐的浮起来,空气中荡悠着八月的桂花香,忽浓忽淡又忽远忽近,韵之使劲的嗅着,却是近不得身的,眼前的一切都似乎不是真实的。就这么晃悠悠的回了去,收敛了下精神,坐在厨房里淘菜,一盆的玉兰根,晃过去晃过来就像一盆肥白的茉莉。
忽然有人进来,探出头,竟是一个女子,水红色的衫子,有些透明。韵之满脸狐疑问她,你找谁。
景哥哥在么。
你是谁?
景成愉快的伸出指头搅了搅韵之泡在水里的头发,韵之垂着头躲开,笑声藏在水底下,荡出些气泡。略微吹起风来,池水起些悉悉唆唆的动静。愉快着的韵之抹了一脸的水抬起头来说,昨天回巷米店的妇人来过了,收这半月来的欠钱,我本想连带着把这个月房钱给她带过去给陈叔,但瞅了抽屉里没剩几张也就没给。景成穿过脸,哦了声。韵之绞着头发,又说,今早你睡的时候在桥西端了锅鸡汤,鲜的,赶早看见店家在杀,只是还没付钱。
景成忽然觉得百无聊赖了。
暮色垂了,从开着的窗户望出去,对面田埂上青翠翠的菜叶看得一清二楚。池水上罩了一层晕黄,晚霞是有的,却仍然是晕黄的,只不过在黄的里面,加了点微红。时间流动得缓慢,让人心急,连同这黄昏也慢得让人心焦,怎么这么几年了,这暮色和黄昏仍是一成不变呢,一生的黄金时间,就守着这一成不变的暮色和黄昏了么。景成烦躁的翻起来,披上衣裳走出门去,沿着田埂往前,向右手拐弯上桥,桥底张家妇人的板船泊在水面上,一丝声息也无。景成看着这桥这水这船,忽然的渺茫起来。
韵之老了,景成忽然想到。
润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