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没什么。”
“咱们来做今日的功课吧。”她端来一只大铜盆,在盆中兑好了烫脚用的热水,然后拉过一张小凳坐在他的面前,脱去他的鞋袜擦高他的裤管。
沐策看着她熟练地在膝上置了一张干净的布巾,将他泡热了的一脚搁在上头,擦干了水珠后,拿起那一大盒她也不知加了什么配方的药膏,仔细按压着他脚底的穴道,而后一双小手由下而上,缓慢游移至他酸疼的膝盖替他推拿,一点一滴的,舒缓了这三年来总在冬夜里折腾着他的疼痛。
一开始,他还会拒绝她这等过于亲匿的举措,可她总是满口的医者父母心,说既是父母,那还能对他起什么心思?等到时日一久,他也就渐渐习惯成自然,那个曾留在嘴里的“不”字,看在她如此期望他恢复健康的份上,也就再也说不出口了。
当灶台上那锅炖肉的香气充满了整间厨房时,沐策定眼数了数她忙碌的成果。
“今儿个菜色这么丰盛?”不是还有小半个月才过年吗?
“鱼汤是给你补骨头收伤口的,炖免肉是希望你胃口变佳多吃些好长肉的。”苏默头也没回地向他解释“角落边的参汤,是给你补气的。”
自心底深处骤然升起的感激,顿时将沐策的心房充填得饱饱满满的,他有些承受不起地别开了目光,转首投向窗外在雪势中不见身影的远山,不再投映在她总是为他辛苦的背影上。
苏默忙了一会儿,转身见他呆愣在窗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她遂自一旁煎药专用的小炉上为他倒了一碗参汤,待碗身不那么烫手后,才拉过他掌心要他捧着慢慢喝。
当初狱卒奉命废去他一身的武功,故刻意挑断的筋脉,已被手艺高明的花婶接了起来,她还刮去他背后的腐肉,缝合好鞭伤所造成的伤口:花叔则花了近一个月的时间,这才将他身上所有骨断骨裂的地方接回,并在口中叨叨念着伤筋动骨一百天,强押着他在床上结结实实地躺了三个月;而苏默,她最后还是查清楚了他身上总共中几种毒,为了这五种效果不同的慢性毒,每日他一睁眼,就可瞧见苏默手捧着一只药碗站在他的床前,每日在他即将闭眼入睡前,站在他床前的,也定还是捧着另一碗不同汤药的她。
浓郁的药香,日日充斥在这座位在山顶上的宅子里,花叔三不五时拿着自制的伤药往他的身上敷,花婶天天都笑咪咪地拿着金针往他的身上扎,家中负责掌杓的苏默,更是巴不得他能多生出两个胃袋似的,动不动就拿食物往他的嘴里塞。
经历过三年的黑牢生涯,他本以为他的手脚就注定得废了,可经过他们的妙手回春后,身上该好的地方,渐渐地有了起色:该长肉的地方,终于不再瘦骨嶙峋,风一吹就跑;他的面色也不再蜡黄得吓人,经过上等药材的滋养后,现下时不时还能在他颊上浮出两朵健康的红晕。
聆听着炉灶里柴火烧得正旺的噼啪声,沐策自窗口向外看去,与暖气融融的厨房相较下,寒风割面的外头,山林中的雪势出乎意料的大,乱琼碎玉染白了群山,天际也灰茫茫的迷蒙成一片。
也不知那对花氏夫妇现下驾车走到哪儿了这几日来,他们俩每日都忙着下山采买吃食,以免再过阵子大雪封山后,他们一家四口会饿死在这座山头上。
“暖暖手。”
沐策低下头看着这碗由多年老参久熬而成的参汤,色泽金黄莹莹如蜜,虽是固元补气,却也一眼即可看出此物价高难得,可苏默却像是不要钱似的,总是日日熬给他当水喝。
“下回开窗前,记得先添件衣裳。”她去房里找来一件花婶亲手为他缝制的大衣披在他的肩上,再顺手替他掩上身后的窗扇“你的身子还没大好,尤其是浑身上下的骨头,可半点也受不得寒气。”
“我”他犹豫地启口,可话到了嘴边,却反而不知该怎表达才是。
“嗯?”
他掉过头来,灶前的苏默已清理好花叔一早去山潭里钓来的鱼儿,准备再次给他熬鱼汤收收伤口。望着她那道他已然熟悉的背影,他不禁细细地在脑海里回想起那些关于她的事来。
自认识她起,他就听家中另两人一个叫她小姐,一个喊她三姑娘。听花叔说,他们夫妻俩是这位苏三姑娘家中的下仆,自从开药材店的苏老爷举家迁至云京后,他们两人就留下来与三姑娘一块住在这座桃花山山顶上相依为命。
只是,为何苏家会独留下她一人,而不携她一块进京呢?
站在灶台前的苏默,今日又将她那一头长发编成了一串发辫,搁在她的身后不让它妨碍她做事。灶台底下炉内的火苗,照亮了她那张虽是不施半点脂粉,可总给人种幽艳感的美丽脸庞。
虽然他从未开口过问,但她看上去,年纪约莫也有二十了,早已过了一般女子出阁的芳龄他无声地再将视线往下挪移,注视着她那只跛了的右脚,隐隐约约的心疼,又再次在他的胸臆里凭添了些许,他想,或许这就是她至今尚未嫁人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