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喔。”他又恢复自嘲的口吻。“可能是很笨的那种吧。我不是跟你说过,每次去书局看到满柜子书都会很想拉肚子吗?”
“一看到密密麻麻的字就会头晕,一有笔试就想逃到操场,一用脑思考就会肚子饿。”柏珈颖放开拥抱的双手,抬眼好笑地看着他。“这些你在酒吧都说过了。”
“女人还是会喜欢我。”
“是呀,她什么都设想好了,就留我一个笨蛋在虚耗时光。”他责难自己地说:“而我甚至还忘掉她,连她的名字也记不齐全。”
“记忆力不好可以多吃银杏。”柏珈颖温柔地看着他,想以轻松的口吻缓和气氛,结果却还是觉得好感伤。
邢志蔷眼神忧伤地看着她,只见她眼眶微湿,嘴角微弯,柔柔地笑着回望他。有好一会儿,他们安静地凝视对方,谁也没开口说话。也许,是在某种无以名状的冲动之下;也许,只是内心一种纯粹的热望,柏珈颖忽然缓缓将头靠在他宽厚坚硬的胸膛上,双手亲昵地环抱着他的腰。
该死!他不会是把她弄哭了吧?邢志蔷暗想,修长的手指抚摸她的颊侧,顺势滑进微凉柔细的发中;他低头看着,街道昏暗的光线在她黑长的头发上构成深浅不一的光影。这些年他算是虚度了光阴,他气愤也是因为他对一切完全无能为力,无法扭转或改变什么。说到底,他其实一直对不起那个孤单死去的“她”这么多年过去,他内心所感受到的,只有强烈说不出口的抱歉。
女人对这种痴情的故事最是没辙。柏珈颖没有哭,她只是忍不住流了一些眼泪,她还坐在摩托车上,而他站着;流泪的时候,她一直把脸埋在他温暖坚硬的胸前。
柏珈颖坐靠在超商前停放的机车椅上,静静地望着他,耐心等待他说下去。
“我大学时期有个女友,在我毕业后当兵时提出分手。当时她说要出国继续念书,展开新的生活,所以觉得我们不适合交往下去。那时候其实我很生气,但,还能怎么办,只好认了。一路走来,同学们一直不看好我们。女友不仅仅是功课好,还是优等生,每次考试都是她罩我,人又长得漂亮。我大学念得太久,她早已出社会,凭她的条件,要交怎样的男友应该都办得到,所以我想我其实配不上她。”
他愈说,表情愈凝重。她开始怀疑他是不是眼眶热到因为是男人所以不能哭的地步;没有,他没有任何崩溃的迹象,只是又嘲讽自己的笑了起来。
“分手之后,我都是这么想的——其实我并没有那么爱她。隔了不到一年,我甚至已经开始想不起她的长相。一直到最近我去参加同学会,以为她嫁给了某个社会精英,结婚生了小孩,身材稍微胖点甚至走样,妈的!没想到她竟然骗我。”
柏珈颖眼皮低垂,不解地凝视他下颚的胡渣,然后上移到他紧蹙纠结的眉宇,他很生气地说:“她去美国开刀,换心手术失败,没多久就因为并发症在纽约去世。”
两人只是静谧拥抱,谁也不想说话,四周连风都是静止的,只有迂回的感伤在氛围里无形漂流。
隔了一会儿,她觉得自己心情平静下来了,脸颊在他胸前摩挲几下,想要偷偷擦掉那些眼泪,反正他的t恤都已汗湿,多几滴眼泪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但是,当她抬起脸时,鼻子已经变红,黑色的睫毛潮湿发亮,眼神柔弱易碎,嘴角有着很尴尬的微笑。“看来我好像一直错怪你了。”
“什么?”他低头凝视着她,英俊的脸上浮现疑惑表情。
“我一直以为你是没心没肺的花花公子。”他绝对不是柏旭天说的那种无法谈深度爱情,心灵发慌、寂寞难耐,就会乱找解药,对女人不管高矮胖瘦都想尝一尝,以为自己若不是情圣就是神农氏在尝百草,彻底肤浅的花花公子。
“什么!”柏珈颖完全愣住,还有点困惑不解,好半天才弄懂他说的话。“所以”
“还是同学给了我一叠她当时没寄出去的明信片,还有以前我们去行天宫求的幸运符。听说她到死都握着它,我才相信原来是这样。妈的,她从头到尾都没提到要去开刀,她只说我们不适合。”
老天!他说的根本是个痴情的故事!柏珈颖没预料到会从他口中听到这种故事,心情愈来愈沉重。
“不能相互坦白、相互支持,说到底,我和她还是爱得不够深。”到现在,邢志蔷还是很气她说谎;他反覆想了很多次,恨不得能倒带回到相爱的曾经,也许会有什么挽救的方法。看他忽然吐出一口气,眼眸忧伤,有着抑郁的暗影,柏珈颖柔声劝他:
“别气恼到苛责她,她一定是怕自己拖累你。你那时在当兵又不能出国陪她;万一接到噩耗,难保你不会冲动到逃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