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不知为什么那么可笑,我伏在堤上笑得眼泪都迸出来了。
龙文靠近我:“锦颜,你醉了,我送你回去吧。”
我睁开半只眼“然后明天早上被我妈妈痛骂一顿,女孩子家在外面喝酒?人长大,的确有些行为要背着家人了。龙文,不好意思,我信任你如同信仰,你家有没有空房间?”
龙文迟疑一下,先说:“我打个电话,”然后才答:“我一个人住。”
但也并不是诱惑,我倒下来就睡着了,所有轻怜蜜爱,抵不上一夜好觉。
两个人,干掉三瓶不知年红酒,都有点过了。龙文脸孔似关公,我便极爱笑,总是呵呵呵,凡事无一不可笑。夜已寂,我们东倒西歪在长堤上,听见远远海关大钟沉沉敲着,数都数不清多少。
我问龙文:“你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你家里,做清高状,表示你不沾家里光?”
“我来告诉你,”龙文笑:“我高祖父点过清朝的翰林,曾祖父参加过同盟会,祖父在国共两党都是高级将领,父亲是有建树的结构工程学家,母亲是留日的医学博士到我,便强弩之末了。”
我笑嘻嘻:“你也不差呀。”
“我,”他自嘲“我只是一个很普通的人,年华老大,一事无成,做一份莫名其妙的总裁助理,大太监李莲英身份。”苦笑“据说这样的人家是天生要出败家子的。”
惊醒,天已大亮。我松开酸麻的手臂,才怔忡发现,千般温柔,只来于一个枕头。
而那梦中的脸容我掩面,不肯向自己承认。
龙文住的地方很大,所有门都闭着,我数一数,十一个,连龙文睡哪一间都搞不清。
也不敢去搜寻卫生间。只头痛欲裂,匆匆而去。
我大笑:“龙文,你怎么会是败家子?”
“还不是,”他叹一口气“我十六岁早恋,十八岁出国,在法国呆了七年,只混了张文凭回来。”
我稀里糊涂地拍拍他“大学是梦想的准备。如果跟梦想无关,学得差一点有什么关系。”忽然省起“你有梦想吧?”
“有。”他非常肯定“但是很幼稚。我要和相爱的人一生一世,地老天荒。像中学生是不是?”
我大笑“地老天荒?你能活多久?地球爆炸了都活不到地老天荒,我要求没那么高,我喜欢吃巧克力,就想开家巧克力专卖店,叫做——什么呢,锦颜之梦?在一个巧克力色的下午,坐在阳光里,咬一块香浓的巧克力,喝一杯酽苦的秋茶,看一部叫做威尼斯之死的电影或者叫做金阁寺的小说,而人生并没有更苦的事了。然后,把我一生吃过的巧克力盒子都挂在墙上,等我老了,再没人送我巧克力的时候,我就坐在店里看它们,看,我的一生都在墙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