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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是两个坏消息,两个非常糟糕的消息。其一是一封信。布莱希特收到弗里茨·弗雷德的信,他是费利克斯·布洛赫·埃尔本戏剧出版社的老板。1929年,布莱希特与弗雷德签订了一份涉及未来几年合作的大合同,其中包含许多免责条款,但最终相当于,戏剧出版社获得了布莱希特新长剧的独家代理权。作为回报,它每月向布莱希特支付一千马克的预付款。这是一笔已被布莱希特纳入固定收入的款项。弗雷德在信中抱怨说,《屠宰场的圣约翰娜》交稿太迟,在改编莎士比亚的《恶有恶报》时布莱希特又没有遵守某些协议。信中的措辞带有令人不快的法律色彩,就像弗雷德想为当庭对峙想好论据似的。他写道,鉴于新的政治形势,这两部戏最终都不可能上演了。因此,弗雷德认为布莱希特无法继续按月付款。
火灾的消息传来时,编辑部和排字车间瞬间大乱。特奥多尔·沃尔夫是老主编了,知道会发生什么:蜂拥而至的信息、推测、暗示、谣言、记者的电话、警察和消防队的第一批通告、第一批照片、政治家第一时间的反应。消息没完没了,大部分都不重要,但总是表现得很轰动。哪些可以刊印?哪些是歇斯底里或凭空捏造?他和他最优秀的手下现在的任务是,区分开可靠的信息和夸张的宣传,区分开报道和杜撰,并在报纸上为今天的历史大事找准正确的语气。
中午,布莱希特病房的电话响了,是从维也纳打来的。汉斯·艾斯勒带来了好消息,他在音乐厅全程跟着《母亲》的彩排,昨天又看了首演。现场有2000名观众,掌声雷动,巨大的成功!艾斯勒很开心,但目前他说不好何时返德。他的计划暂时也不清楚。他还在犹豫。
人们在走廊里奔跑、咒骂、叫喊。64岁的沃尔夫已经在《柏林日报》当了27年主编,是一个留着小胡子的壮汉,人们很少能看到他唇间不叼着香烟。他19岁就开始给表兄、莫瑟出版社的传奇老板鲁道夫·莫瑟打工,从头学习新闻手艺。在他的领导下,《柏林日报》成长为全国领先的自由派报纸之一。他把德国最聪明的内政评论家之一鲁道夫·奥尔登请进了编辑部;他把副刊全权交给戏剧教皇阿尔弗雷德·克尔,让这个难缠、骄傲的人安心留在了编辑部;他还发现了许多年轻的后起之秀,比如加布里埃莱·特吉特,她从1924年起就为他撰写非比寻常的、带有文学色彩的法庭报告。
两个女人脸色苍白。纯粹是疯了!在如此敏感的紧张情况下,大吼大叫地谴责纳粹—纯粹是疯了!她们和声细语地安抚着醉酒的丈夫,连哄带劝地领他们走出餐厅,希望雪和冬天的空气能冷却他们的脾气,然后把他们拖进了最近的出租车。但不是去国会大厦,而是让司机先把罗沃尔特和他的妻子送回住处,再送法拉达和他的妻子安妮(法拉达喜欢叫她苏塞)回家。他们的路线经过不远处的国会大厦。法拉达看到火焰从大厦穹顶上方高高窜起。在黑色的冬日夜空中,如同一个刺眼的不祥之兆。
三天前,卡蒂娅和托马斯·曼从巴黎—瓦格纳之旅的最后一站—去了瑞士的阿罗萨。这是他们最喜欢的一个度假地点。卡蒂娅·曼来这里疗养过两次,因为医生诊断她患有肺尖卡他,担心可能是肺结核的前兆。托马斯和卡蒂娅很喜欢这里的风景,还有这里的新森林酒店,就算没有医疗需要,也愿意再来这里旅行。这一次是托马斯·曼有需要—瓦格纳的文章让他很疲惫。他想休整几天,然后再回到慕尼黑的办公桌前,《约瑟夫在埃及》的手稿还在等着他。这是他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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讽刺作家亚历山大·罗达·罗达受《福斯日报》前总编格奥尔格·伯恩哈德之邀,参加了一场很受欢迎的晚会。客人们很晚才就座用餐。席间,一位荷兰大使被叫出去接了电话。一段时间后,其他人都感到惊讶,想知道这位外交官在哪里耽搁了这么久。事实上,打完电话他就不告而辞了。直到第二天才弄清楚原因。一个名叫马里努斯·范德卢贝的荷兰人声称自己放火烧了德国国会大厦。这是一场需要这位大使立刻出现的外交灾难。
有一点确定无疑:他必须离开柏林。他已经把装着手稿和其他材料的箱子搬出了公寓,存放在朋友那里。孩子们不好办。布莱希特请求住在奥格斯布格尔街的父亲暂时收留芭芭拉。但怎么带她过境呢?儿子史蒂芬现在9岁了,布莱希特和魏格尔先把他安顿在伊丽莎白·豪普特曼家里,她是布莱希特的众多前任情人之一,现在则是他最重要的一位合作者。1929年,在魏格尔和布莱希特的婚礼之后,她曾试图自杀,但获救了。幸运的是,布莱希特能在一定程度上安抚她当时激动的情绪,再次让她成为自己戏剧家庭中不可或缺的一员。布莱希特的工作需要她,在他的生活里,她也必不可少。
再比如,年轻的沃尔夫冈·布雷特霍尔茨,这个风风火火的奥地利人还不到30岁,就被任命为国内政治新闻部的负责人。此刻他惊慌失措地闯进房间,打断了沃尔夫的工作。布雷特霍尔茨单刀直入地说,他在一个同事家里看到了纳粹的逮捕名单。最上面就是特奥多尔·沃尔夫的名字!警察或冲锋队随时都会来。他们知道在哪儿能找到沃尔夫,他必须立即离开编辑部,离开这栋房子,离开柏林。
但随后来了一份邀请,请布莱希特去维也纳参加朗诵会,他的剧本《母亲》将在那里上演,他本人也很想看一看。因此,他会先去奥地利。但什么时候呢?他又会在那里待上多久?
特奥多尔·沃尔夫与阿尔伯特·爱因斯坦,瑞士,1927年
没人清楚未来将会如何。当然,布莱希特偶尔也会与其他作家谈谈移民的事,尤其是讨论集体流亡的想法。但该计划有一个致命疏漏:魏格尔和他还没有为他们的小女儿芭芭拉办护照—她现在已经两岁了。因此他们无法合法地带她离开这个国家。所以他们经常讨论,是不是在乡下某处躲上几个星期就好,也许在巴伐利亚,总能等到希特勒下台的。巴伐利亚人民党党首海因里希·黑尔德似乎在那里稳坐了总理之位,某种程度上能制衡纳粹。
像警告奥西茨基一样,梅林也对他说了同一番话,还告诉他,奥西茨基绝对不会离开这个国家。对于这种不屈不挠的示威性殉道行为,布莱希特不以为然。但梅林的话让他警觉起来。显然,现在不能再留恋病房里的舒适,是时候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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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林和布莱希特一样,也是瘦子,不高,头很大,脸色苍白。他有一种冷静、刻薄的机智,他的香颂歌词和讽刺作品使他成为本市最受欢迎的卡巴莱作家之一。布莱希特还很年轻、默默无闻时,梅林把他介绍给了特露德·黑斯特贝格。布莱希特想在她的卡巴莱剧里作为民谣歌手登台,唱自己的诗歌和民谣。他表演给她看,他的歌声听起来很阴森,近乎恶魔的声音,她觉得不错。但布莱希特的表演是一场惨败,他记不住自己的歌词,时不时卡壳,然后无助地站在舞台上找提词卡。另外,观众对布莱希特尖细而嘶哑的声音毫无感觉。
维利·明岑贝格不仅是成功的共产党出版商,也是共产党的国会议员。他的选区在美因河畔法兰克福附近,所以选举前这几天他正在这里奔走竞选。今天,他在法兰克福以东的朗根塞尔博德做了一场演讲。他状态很好,听众也很热情,连本应监视活动、在可疑时刻打断他的官员也被他折服,并与他握了手。明岑贝格和司机离开10分钟后,一支冲锋队小队来到会场想要逮捕他。但明岑贝格对此一无所知,他乘坐豪华轿车去了法兰克福的一个朋友家里,将在那里过夜。
这样一来,除了危险的政治问题,布莱希特现在又有了严重的经济麻烦。另一个坏消息是瓦尔特·梅林带来的。是那种眼下最好不要在电话里讨论,而是要当面传达的信息。梅林和布莱希特认识很多年了,他们都加入了1925社,这是一个左翼作家的松散协会,有过几次聚会,直到20世纪20年代末还有联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