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烧和逃亡
一如雷马克的《西线无战事》,乌尔斯坦出版社也知道怎样通过有效营销正确助力她的小说上市。再一次,本书先以连载的形式刊登在乌尔斯坦的《柏林画报》上;再一次,乌尔斯坦的其他报纸也都加入了这场声势浩大的公关活动。维基·包姆告诉记者,为了做调查,她在豪华的布里斯托尔酒店做了几个星期的女工,还装模作样地拍摄出具有传奇色彩的照片:穿皮草的维基·包姆,穿查尔斯顿礼服的维基·包姆,办公桌前拿一根荒谬的孔雀翎当书写工具的维基·包姆,甚至是在拳击馆训练的维基·包姆。
去年,他与患病的诗人、小说家特奥尔多·多伊布勒一同当选德国笔会中心的主席—这一职务也许使他对纳粹的警告在自由派读者中更有影响力了。
成功是压倒性的。书卖了几十万册,外国出版社竞相争抢翻译权。古斯塔夫·格林德根斯导演的戏剧版成了全国大事,纽约的百老汇跟着上演了这部剧,好莱坞买下了电影版权。这是一部小说的凯旋。
德国,德国高于一切/高于世间一切。
最后,美国道布尔迪出版社邀请维基·包姆去美国巡回宣传。原本计划是去几个星期,她却逗留了七个月。她喜欢美国的生活。派拉蒙影业与她签了一份高薪的编剧合同,让她与天才导演恩斯特·刘别谦合作一部新电影,这次的故事发生地不是酒店,而是在百货公司。突然她的剧本遭拒,合同终止,但挫折也没能浇灭她对美国的热情。更何况,在此期间她在德国报纸上看到,纳粹认为她是典型的犹太“沥青作家”,必须尽快禁止她从业,防止她肤浅的煽情小说毁了德意志文化。
因为,里夏德·莱特的妻子维基·包姆才是今晚真正的主角。直到前不久,她还是乌尔斯坦出版社的编辑,为出版社的各种杂志写评论和报道。此外,她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写出故事和小说,这些经年累月的作品也由乌尔斯坦出版社出版,为她赢得了忠实的读者群。她是一个大眼睛的娇小女人,也是国内备受瞩目的明星作家之一。她对具有时代特征的人物形象有着惊人的感受力—那些在战争中失去支撑、把自己藏到冷漠外表后的男人,或是那些为独立新生活奋斗却因此遍体鳞伤的年轻女人。她总是在书中紧跟最新的潮流。她描绘时代精神,而且不对此嗤之以鼻,并且一直都大获成功—但她所有的成就都比不了1929年出版的小说《大饭店》带来的胜利。
舞台合作社在这个晚上邀请众人前来,是为了给失业的合作社成员募集资金。但凡想在电影界混出点名堂的人,都不会错过这场首映式。绅士们穿着燕尾服,女士们穿着惊艳的晚礼服,大厅被装饰得富丽堂皇。意大利女高音马法尔达·萨尔瓦蒂尼在开幕节目中献唱,两周前的新闻舞会上她曾与卡尔·楚克迈耶一起摆姿势让摄影师拍照。柏林国立歌剧院的芭蕾舞团在舞台上翩翩起舞,管弦乐队由队长里夏德·莱特指挥—《柏林午报》颇有些拙劣地戏称他是“维基·包姆”先生。
刚起步时她不是作家,而是音乐家。这位才华横溢、工作繁忙的竖琴演奏家,曾在维也纳为古斯塔夫·马勒和布鲁诺·瓦尔特的乐队演奏。她偶然发现自己的文学天赋,是因为她为第一任丈夫—一位有写作障碍的记者写过一些文章,然后让他以他自己的名字发表。当与第二任丈夫里夏德·莱特有了孩子之后,她就搁置了竖琴演奏的职业,专心写作。
傍晚8点左右,在离伯恩哈德·冯·布伦塔诺居住的房子不远处,布达佩斯大街上的国会大厦电影院里,一大群名流熙来攘往。外面下着瓢泼大雨,街上的出租车和大型豪华轿车尽可能挤到电影院门厅附近,以便乘客下车。电影《大饭店》今日首映,这是一部极尽美好与奢华的好莱坞作品:由葛丽泰·嘉宝、琼·克劳馥、约翰·巴里摩尔担任主角,一举斩获当年的奥斯卡最佳电影奖。
维基·包姆称自己是一流作家里的二流作者。她写作快得惊人,三个月甚至仅仅几星期就能写出一部长篇小说。语句和构思喷涌而出,如有神助。然而在动笔写《大饭店》之前,她酝酿了很久。
◎ ◎ ◎
这是一部没有中心人物的小说。在书中,维基·包姆把阶层和出身环境极其迥异的人物聚集在一家上流酒店里,巧妙地把他们的命运编织为一个个短暂的生命瞬间,直至他们再次分道扬镳。一位当年曾举世闻名的首席芭蕾舞演员抱怨着事业风光不再;一位秘书与企业濒临破产的老板纠缠不清;一位身患绝症的会计想在贵族宅邸的奢华生活中度过最后的日子;一位非常注重时尚、在战争中作为士兵失去了财富的年轻男爵,本想偷年老的芭蕾舞演员的东西,后来却爱上了她。
克尔没有丝毫迟疑。尽管烧到39度,他还是爬了起来,几分钟内就收拾出一个装有基本必需品的背包,拿上现在还有效的护照,让人把自己送到了安哈尔特火车站。他在那里登上最近一班开往布拉格的火车,在接到那位谨慎官员电话的三个半小时后,到达了捷克斯洛伐克。没有钱,没有工作,没有妻子和两个孩子的陪伴。14年后,他才再次见到德国。
故事紧贴着烂俗小说的边界滑行。维基·包姆引导她的读者在这部集社会、犯罪和爱情元素于一体的放肆作品中高速穿行,毫不避讳戏剧性效果。但她的书并不平庸。她写得冷静而清醒,对于那些在没有道德和方向的社会中挣扎度日的人们,她有着敏锐的洞察力。
下午,电话响了,一名警官要求与他通话。尽管他的流感症状仍然严重,克尔还是挣扎着接了电话。显然,这位官员不是纳粹人士,对他很友善,并警告说:他的护照次日就将被当局吊销,此后他就再也不能离开德国了。内政部的新主人们显然无论如何都不想让他逃跑,他们要确保,可以在任何他们认为合适的时机逮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