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卫队
莱昂哈德·弗兰克在书房,1930年
布莱希特向布伦塔诺家中的这个圈子宣布,他随时准备就绪。选举前需要的一切,现在他都写了出来:公告、呼吁书、演讲、戏剧。这是他能做的,是他在这里的原因。但他需要保护。他已经收到了几封警告信,通知他将有五名冲锋队的人来访。他不想等到他们真的出现在家门口时自己仍毫无准备。布莱希特问大家,难道就不可能“为受威胁的作家搞一支护卫队”?他说,他正考虑找几个强硬的保镖,四五个有格斗经验的家伙,如果可能的话,再配上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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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莱希特的反应最激进。他已经明显感觉到权力的更迭。在爱尔福特,《措施》的演出被警察打断;在达姆施塔特,他的《屠宰场的圣约翰娜》也被禁止首演。不止如此,几天前,他的妻子海伦娜·魏格尔在一次共产主义活动中表演布莱希特的《无产阶级母亲的摇篮曲》时被捕。布莱希特立即警觉起来。幸运的是,很快她又获释了。但情况已经足够危险。
在这一天,埃贡·埃尔温·基希收到了柏林警察局局长的命令。他生在布拉格,有捷克斯洛伐克护照。这给了当局驱逐他出境的机会。公函通知,他必须在两周内离境,因为他从事了“颠覆德意志帝国的活动”。基希的确参加过一些不怎么亲政府的活动。该命令威胁他,如果不主动离开,则会被驱逐出境,如果未经许可返回德国,则会被拘留六周。这种情况基希甘之如饴。他当然不会走,宁愿被强行驱逐。这将为他的下一篇报道提供素材,它会自动成为对纳粹政权的控诉。
弗兰克在这个圈子里本来就混得不轻松。许多维护共产党的作家都对他持怀疑或嘲讽的态度。虽然他是真正的无产阶级,是木匠的儿子,饱经磨难才争取到高等教育,但这几年来,他快要被成功和认可宠坏了:他的书收获好评无数,销量亦然,普鲁士学院也接受了他的加入。尤其是短篇小说《卡尔与安娜》的成功—一个战争归来者的爱情故事,他改用战友的名字赢得了战友的妻子—让他一夜暴富。他喜欢显摆刚刚收获的财富:穿量身定做的英式西装和手工鞋子,热爱美食和昂贵的酒店。
不是什么新鲜的提议,这个想法只让其他人不屑地耸了耸肩。奥尔登已经召集过最著名、最重要的作家,他们将在他的领导下于2月19日举办抗议活动,即自由言论大会。现在连场地都找好了:国会大厦对面的克罗尔歌剧院大宴会厅。可亨利希·曼已经拒绝,因为他不想在未经自己同意的情况下被拉入组织者行列。托马斯·曼的开幕式演讲可能也要泡汤,他正在国外做瓦格纳的巡回讲座呢。
其他人看不上这点。他们—布莱希特、安娜·西格斯、约翰内斯·贝歇尔、海伦娜·魏格尔、阿尔弗雷德·德布林—全都在资产阶级家庭长大,上过好学校和大学,但现在常常以一种明显的非资产阶级形象示人。布莱希特把无产阶级的皮夹克作为自己的标志,喜欢不刮胡子、戴扁帽和金属丝框眼镜出现。年轻的左翼作家中有很多他的模仿者。但这不只是外表的问题。说到底,其他人认准弗兰克是个叛徒,为成功而牺牲了自己的信念。莱昂哈德·弗兰克注意到布伦塔诺的客人们今天是多么优柔寡断、垂头丧气,颇有些吃惊地对布莱希特说:“我还以为要在这里搞革命呢。”布莱希特刻薄地答道:“那您可就要舒舒服服地失望了。”
莱昂哈德·弗兰克认为,也许应该召开一次大会,集合起名字最响亮的作家,抗议希特勒当帝国总理。像盖哈特·豪普特曼这样的作家,他的一句小评语就会传遍全世界!但必须是规模尽可能大、意识形态中立的集会,也就是说,不能局限于左翼或自由派资产阶级作家,而是要追求那种人人都能支持的理想:“为我自己,为精神自由,或诸如此类的废话。”
布伦塔诺还是太欠考虑了,他没想过自己召集的会面将有什么效果。他们没有能达成共识的打算或计划。一种无助感因此迅速蔓延开来,这不但没有改善气氛,反而让他们更加沮丧。大约四个星期前,希特勒还没上台的时候,在一次非常类似的会议上,布莱希特、福伊希特万格、贝歇尔和弗兰克似乎理所当然地谈到了可能到来的流亡。当时,布莱希特恳请其他人,无论如何都不要失去联系:“流亡中能威胁到我们的最糟糕的事就是分离。我们必须努力在一起。”现在形势危险多了,却显然没有人愿意提起流亡的事,也没有人愿意做具体的准备。连赫尔曼·凯斯滕也没有,虽然两周前他的口袋里就已经有了法国签证。
亨利希·曼借此提醒说,暴力不是作家的明智策略,因为暴力最终总会反噬自身。暴力是纳粹的斗争手段;他们可以招募数以万计的冲锋队队员。作家和艺术家的护卫队永远敌不过这样的军事力量。唯一理性的前景是回归文明的政治环境,而不是内战似的街头斗殴。
只有约翰内斯·贝歇尔又最后试了一次,想让大家振作起来。他说,情况还不至于那么糟,在他们身上能发生的最坏的事,无非就是全都被纳粹装上火车运到莫斯科去。贝歇尔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幸。
但鲁道夫·奥尔登把他从幻想中拉了出来:他打算如何实际操作?比如说他的住处:“你又不能在家里弄个警卫室。”亨利希·曼对此也只是挖苦地笑了笑:“布莱希特的卫队是守卫还是监视?是保护还是保护性监禁?是捍卫作家还是出卖他们?”
这种前景对于他这个德国共产党的领导成员来说或许没什么,但其他人并不乐观,尽管他们也自认为是共产主义者。最后,大家心情压抑地道别并离开了。
这个提议在他《三分钱歌剧》的世界里很合适。一如强盗头子“尖刀”麦基有随从护卫,深受欢迎的演说家布莱希特登台时也得有保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