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1877年:丁戊奇荒里的天灾与人祸
光绪年间,云南全省已有约三分之一的耕地种植罂粟,鸦片成了该省最重 要的农产品。时人游览昆明,曾如此描述当地的罂粟种植:“出南门,绕过金 马碧鸡坊,过迎恩堂,时暮春天气,罂粟盛开,满野缤纷,目遇成色。” ‘8此后 仍在不断扩大种植规模,据1893年蒙自关和1908年腾越关(税关名)的估计, 罂粟种植面积在清末时已约占全省耕地面积的十分之六。19
回到山西的灾情。
许多史料直观地记录了这一变化。
山西巡抚衙门之所以能够容忍李提摩太前来赈灾,与灾情实在过于惨重有 直接关系。因为朝廷其实是极不喜欢洋人站出来赈灾的。丁戊奇荒期间,日本 驻华公使森有礼前往总理衙门,表示日本民众愿意向山西饥民提供赈粮,而且
本土开始大量生产鸦片,约始于19世纪30年代,乃是自印度引入、由云南 一路北上东进。但在1830—1857年,清廷对鸦片本土种植仍长期采取严禁政 策,种植鸦片者处斩,故种植区域并不甚广。1858年,为筹集军饷,清廷对进 口鸦片征税,相当于默认了鸦片进口的合法性。次年,《征收土药税厘条例》 出台,本土鸦片的种植禁令名存实亡,产量大增。传教士哈德逊♦泰罗(Revd J.Hudson Taylor)说:"当我1854年第一次到中国时,鸦片上瘾的人相对较少, 但近二十年鸦片迅速蔓延,近十年更快,现在吸食鸦片猖狂得惊人。""1854 年距离鸦片战争已有14年之又。这鸦片吸食者数量的激增背后,显然与1859年 《征收土药税厘条例》的颁布有直接关系。
本土罂粟种植面积的扩大,和鸦片制造质量的提升,直接导致进口鸦片与 走私鸦片逐年减少。至19世纪80年代,国产鸦片的产量已远远超过进口鸦片。 比如在上海,1882-1891年的海关报告显示,硕山鸦片足以供给本地所需的 75%,另由四川供应15%,台州、象山供应10% (未加工的土浆),进口鸦片几 无立足之地。<sup>24</sup> -
朝廷和地方政府都要依赖这笔钱运作,谁愿意主张禁烟? 一切全如民国学 者于恩德在《中国禁烟法令变迁史》中所说的那样,政策上放开本土鸦片的种 植,是因为"朝廷深知鸦片弛禁每年可收巨款”,而所谓的"寓禁于征”,其 实际目的"乃在于征(税),而非在于禁(烟)”。而且,这种政策最后成了 "禁烟成功之阻碍,因政府恃为利源而不肯舍弃”。于恩德还说,"大多数国 民陷于万恶之毒害中",清廷放开本土鸦片种植须负主要责任。<sup>38</sup>
I860-1870年,罂粟种植已遍及全国。北至蒙古,西至甘陕,南至闽粤, 东至江浙山东,各省皆有大量耕地被用来种植罂粟。传教士理雅各(James Legge, 1815-1897) 自北京由陆路旅行至镇江,沿途所见,"黄河和长江之间的 土地上都布满了罂粟田”如。
要让吸食鸦片的人戒掉鸦片,是极为困难的;要让依赖"鸦片财政"的清 政府戒掉"鸦片财政",同样也极为困难。1900年之后,清廷迫于内外压力 开始禁烟,地方政府收入锐减,怨言极多。比如,1909年11月,山西巡抚上奏 说,自禁烟之后,山西再无本土鸦片的厘金税赋可以征收,省财政迅速入不敷 出,新政也因为没钱办不下去了:
野渚,草屋数间,售杂物以应客舟者,则更比户青灯矣……蜀地凡山林槁瘠之 区,不植五谷者,向资罂粟为生计。”"
这些粮食已经运抵天津,总理衙门王大臣们的反馈是"以山西转运艰难力为劝 阻” 4。,即把粮食运往山西路途太艰难了,所以这些赈粮我们不能要。
山西"本土鸦片种植"的大爆发,可以追溯到1859年。该年,清廷为了增 加财政收入,颁布了《征收土药税厘条例》,变相宣布本土鸦片种植合法化。
李提摩太等人去山西赈灾,也引起了朝廷的注意。河南学政瞿鸿概将他们 的行踪密报给朝廷,瞿还说,这些人的居心“险不可测",他们跑来赈灾,是 想乘机收买人心,窥探我大清国的虚实。"山西巡抚曾国荃很快就接到了谕旨, 要他“婉为开导,设法劝阻",将这些外国人劝离山西,因为“外国捐助名为 善举,实则流弊滋多" 42。所以,当李提摩太第一次去巡抚衙门求见曾国荃时, 他不但没有受到礼遇,还被当成了不怀好意:
曾国荃于1876年秋就任山西巡抚,山西搞成遍地皆是罂粟这样的局面,完 全不是他的责任,所以他敢在奏折之中如此细致地陈述自己的调查结果。
他的一个秘书一一我必须先见他--告诉我说,巡抚因为我的出现非常生 气……他认为我的到来只是为了收买人心,使民众对政府离心离德。心.
本省进款,自开办统税,药厘一项骤短银二三十万,至本年禁种,更无税 厘之可收。出款日增而入款转减,计三十三年已亏银七十万,三十四年将亏至 百万,本年又加认海军开办经费,每年应允解银十五万,常年经费五万,本省 审判庭及谄议局经费约共十万两,截至年终计须亏银一百四十万。狞
四川的情况也大体如此。1883年,刘光第路经涪陵,对当地遍地罂粟的景 象“不胜骇然”,他在日记《南旋记》中说:“此地与忠州、丰都皆以种罂粟 为要务,葫豌、菜、麦,至市他邑,故通市难觅菜油,日用则桐油:皆罂粟油 也。” 2[1890年,何嗣焜人蜀,其所见较刘光第当年的描述,更为骇人:“川 东无处不种罂粟,自楚入蜀,沿江市集卖鸦片烟者,十室中不啻六七。若荒江
这诉苦声里,显然已经忘了在20年前的丁戊奇荒里,漫山遍野皆是罂粟的 山西,曾发生过饿死四五百万人的人间惨剧。在政府收入与民众温饱之间,清 廷的最高决策层,自慈禧、奕诉而下至李鸿章、刘坤一这些地方督抚,均一 致选择了前者。鲜有人像郭嵩煮那般,将"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之说 当真。
光绪年间,贵州的中部和东部也已成了罂粟种植的集中区域。1894年,开 州知州陈惟彦在给朝廷的汇报中说,自己赴任途中经过的州县,"开垦之地半 种洋烟"。2。
"小孩饿死尚是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