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1877年:丁戊奇荒里的天灾与人祸
“抗夷”的旗帜赢得江南士绅们的高度赞赏。上海士绅王震保来信说,谢
2月2日,太原以南530里:“在下一个城市是我所见过的最恐怖的一幕。清 早,我到了城门。门的一边是一堆男裸尸。门的另一边同样是一堆尸体,全是 女尸。有马车把尸体运到两个大坑旁,人们把男尸扔到一个坑里,把女尸扔到 另一个坑里。" 9
家福将众多孤儿从黑暗的"禽兽之域"中拯救出来,实在是一种伟大的壮举, 这壮举足以证明世事尚有可为。王麋保说,自己很愿意与谢一起并肩战斗,抵 抗夷人。53
太原后首次有人向我乞讨。" 8
"抗夷"的旗帜也给谢家福带来巨大的满足感,让他拥有了强大的精神力 量来克服振灾行动中遇到的种种苦难:“生平灭夷之志,刻不能忘……(如 今得此机会)而交臂失之,则身存实死,天下不必有此人,谢家不必有此子 也。” X捐款者当中,偶有人提出耶稣教与天主教不同,不必过于仇视。谢家福 有这样一段义正辞严的向击:
除了 “跟踪济赈",谢家福还主张以收养难童为先,与传教士展开竞争。
地方官府的高压政策,无疑是原因之一,而且很可能是最重要的原因。在 赋予"村镇首脑"对抢掠者就地正法之权的同时,山西巡抚衙门还出台了政 策,强迫民间绅富捐粮保村,可谓一手控制饥民,一手控制绅富。晚清时期, 山西的社会控制一直做得比较好。这一点,可由后来义和团在山西的兴衰,完 全随山西巡抚衙门的立场而浮沉这一事实得到印证。
在给好友李金情的信中,谢家福说当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将难童从洋人 的手里抢过来,“东省灾后,子女流离者不可计数,为他族收养者,闻有数百 名之多。窃恐人心外属,异说横行,为邹鲁之大患”,正所谓"急则治标", 这个“标"就是儿童,因为儿童智识未开,情窦未通,最容易被异族蛊惑。他 在信中激动地写道:眼看着这些儿童被洋人驱入“陷阱”之中,再也不能重新 做人,但凡有血气者,“能无锥心肝、竖毛发,亟图补救哉”。皱
在遍地皆是饿殍与死尸的山西,李提摩太生出了一种困惑:"置身于这无 所不在的灾难之中,我一直纳闷为什么没有人抢劫富户? "这种困惑,很可能 与前文提到的李提摩太在山东的经验有关(不断有人上门乞求李提摩太带他们 去抢大户)。在1878年1月30日的日记中,他尝试着给出一种解释:"今天,这 个疑问有了答案:每一个村中都贴了告示,宣布巡抚有令,任何人胆敢行凶抢 劫,各村镇首脑有权对抢劫者就地正法,因而犯罪现象出奇地少。大家都听天 由命,我唯一看到人们流眼泪的场面是在母亲们埋葬她们的孩子的时候。”口
这些倡议,在江南的士大夫圈子里获得了普遍认同。苏州士绅袁子鹏给谢 家福回信说,西人想要领养饥荒孤儿,那是万万不可。我们多收养一名,就少 一人入教,功德尤其大5°。另一位苏州士绅尤春畦则说:
2月1日,太原以南450里:"半天内就看见了六具尸体,其中四具是女尸。 一具躺在一个敞开的棚子里,赤身裸体,腰上缠着一条带子;一具躺在小河沟 里;一具浸在水里,半身暴露出冰面上;一具半身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裳,躺在路 边的一个洞口旁;还有一具已被食肉的鸟兽撕碎;还碰上两个十七八岁的年轻 人,手持拐杖蹒跚而行,看起来就像九十多岁的老翁。另一个年轻人背着他的母 亲--她已经没力气走路了,看见我盯着他们,年轻人便向我求助,这是我离开
某之所办者,不第在教门之良莠,尤重在中外之界限。山左灾民受洋人赈 恤三月有余,几乎知有洋人不知有中国矣。诸君好善乐输,下以回已去之人 心,上以培国家之元气。即此便是忠臣,便是义士。若不能权自我操,反为教 堂筹费,如国计何?且既受教堂之赈,必服外洋之教,无论其为天主、为耶 稣,终不当以中国之民,服外教而废五伦,童子何知,坐令陷溺,于心安乎? <sup>55</sup>
1月30日,距太原290里:“看到路边躺着四具尸体。其中一个只穿着袜 子,看来已没什么分量,一只狗正拖着移动。有两个是女人,人们为她们举行 过葬礼,只是把脸朝地安置而已。路人对其中的一个更仁慈一些,没有把她的 衣服剥去。第三具尸体成了一群乌鸦和喜鹊的盛宴。随处可见肥胖的野熊、野 兔、狐狸和豺狼,但男人和女人找不到食物维持生命。当我缓慢地爬上一座山 丘时,遇到一位老人,他异常伤心地告诉我说:我们的骡子和驴都吃光了,壮 劳力也都饿死了,我们造了什么孽,招致上天这样的惩罚?" 7
大意就是,谢家福并不在乎天主教、耶稣教的分别,只在意"中外之界 限",也就是不能让山东的难童接受洋人的赈济,不能让他们"知有洋人不知 有中国”。
1月30日,距太原270里:‘“路过两个显然刚刚断气的人。一个衣着鲜亮, 但死于饥饿。往前走没几里路,发现一个大约四十岁的男人走在我们前面,摇 摇晃晃像是喝醉了酒,被一阵风吹倒后,再也没有爬起来。" <sup>6</sup>
新任山西巡抚曾国荃,在1877年底给朝廷的报灾奏折里,也提到山西灾情 之惨。曾国荃说,自己奉命巡察灾区:"往来二三千里,目之所见皆系鹄面鸠 形,耳之所闻无非男啼女哭。冬气北风怒号,林谷冰冻,一日再食,尚不能以 御,彻旦久饥,更复何以度活?甚至枯骸塞途,绕车而过,残喘呼救,望地而 僵。统计一省之内,每日饿毙何止千人! "总体算下来,山西有80多个州县发 生了饥荒,"待赈饥民计逾五六百万之众"。<sup>11</sup>
小孩饿死尚是小事,为天主教诱去,则大不可,能否引之出堂,亦宜酌 量,事却甚好。幼孩如何领来,有亲属者作何安顿?至来苏之后,经费无不 竭力。“
光绪三年,岁次丁丑,春三月微雨,至年终无雨,麦微登,秋禾尽无,岁 大饥。平、蒲、解、绛等处尤甚。先是,麦市斗加六,每石果银三两有余;至 是年,每石银渐长至三十二零。白面每斤钱二百文,馍每斤钱一百六十文,豆 腐每斤钱四十八文,葱韭亦每斤钱三十余文,余食物相等。人食树皮、草根及 山中沙土、石花,将树皮皆剥去,遍地剜成荒墟。猫犬食尽,何论鸡豚;罗雀 灌鼠,无所不至。房屋器用,凡属木器,每件卖钱一文,余物虽至贱无售。每 地一亩,换面几两,馍几个,家产尽费,室如悬罄,尚莫能保其残生。人死或 食其肉,又有货之者,甚至有父子相食,母女相餐,较之易子而食,折骸以爨 为尤酷。自九、十月至四年五、六月,强壮者抢夺亡命,体弱者沟壑丧生,到 处饥殡相望,往来饿殍盈途。一家十余口,存命仅二三;一处十余家,绝嗣恒 八九。少留微息者,莫不目睹心伤,涕泗啼泣而已。此诚我朝二百三十余年未见 之惨,倦,未闻之悲痛也。虽我皇上赈贷有加,粮税尽蠲,而村共绝户一百七十二 户,死男女一千零八十四口。总计人数死者七分有余。<sup>10</sup>
有了士绅们的支持,谢家福启动了赈灾行动。友人高龚甫致信谢,鼓励他 努力去做,"不可存推诿之心"。谢家福在回信中说:“弟之此行为敌夷,不 为赈济。赈济则以仁存心,当念亲亲仁民之意,敌夷则惟知大义,虽捐麋踵 顶,有所不辞。” "意思是此行的目的乃是抵抗夷人,而非为了赈灾。赈灾讲究 仁心,抗夷讲究大义。为了大义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李提摩太的日记没有夸张。山西的牛庄村(今归运城市盐湖区上王乡管 辖)于1883年,也就是灾情大体过去数年之后,立有一块石碑《丁丑大荒 记》。该村在饥荒中死去了70%以上的人口。石碑上所刻内容实可谓惨绝人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