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1889年:光绪大婚不给慈禧面子
至1894年,即光绪二十年,李(鸿藻)翁(同镰)同入军机,于是争斗愈 烈,以至牵引宫廷。盖太后袒北派,而皇帝袒南派也。当时之人,皆称李党、 翁党,.其后则竟名为后党、帝党。后党又浑名“老母班",帝党又浑名“小 孩班"。21
过于丰富的细节,往往意味着小说家言。奕谭与医生在病床前的对话即属 此类。但奕谓之死确实很容易使人生疑。奕谭患病期间,宫中强力管控着他延 请医生、使用药方和采买药品的选择权,确实是一个事实。李鸿章关心奕漠 的病情,且自1879年之后即深信近代医学,认定"中国医术如政术,全是虚伪 骗人”,常向同僚与好友推荐自己熟悉的欧美来华医生。说李鸿章向奕谡“荐 医”,是有他的可信度的;李如果“荐医”,自然多半是洋医,但目前确实也 找不到洋医曾给奕谓诊病的记载(恭亲王奕诉则不然,他身边常年有德贞等洋 医提供诊断意见)。也就是说,光绪对慈禧的怀疑,并非全然无因。
年轻皇帝内心充满愤懑
然而,生疑归生疑,终究迄今仍找不到任何直接的材料,可以证实奕谓之 死是慈禧刻意迫害所致。反倒是姜鸣提供了一种更可信的解释。他在《一时耆 旧凋零尽:光绪十六年冬季的传染病》一文中指出,1890年底的北京城,曾遭 受过一场传染病(中国传统医学称之为“瘟疫”)的侵袭,“疫疾大行,都中 十室九病”。工部尚书潘祖荫、户部左侍郎孙诒经、前礼部右侍郎宝廷、怡亲 王载敦、丽皇贵太妃、大理寺卿冯尔昌等先后染病去世。李慈铭、张佩纶等人 则在染病后幸运地熬了过来。其中,张佩纶听从岳父李鸿章的建议,服用了西 药金鸡纳霜。姜鸣认为,醇亲王身体一直不好,但他死亡的直接原因,很有可 能是"临终前感染了时疫”,因为号称擅治时疫的名医凌缓,曾给染病去世的
4天后,也就是4月25日,翁在日记中揭开了谜底。当天,慈禧召见翁同 稣,"首论书房功课宜多讲多温,并诗论当作,亦宜尽心规劝,臣对语切挚, 皇太后云书房汝等主之,退后我主之,我亦常恐对不得祖宗也,语次挥泪"。<sup>12 </sup>慈禧强调书房功课不可荒废,仍要“多讲多温”,还要求光绪作诗,写政论文 章,公开所持立场是好好培养皇帝,以免对不住列祖列宗。但对已经举行了 “亲政”典礼的光绪而言,越强调书房功课就越意味着他还没有“毕业",自 然也意味着“亲政”只是虚言。慈禧告诉翁同稣“书房汝等主之,退后我主 之”,即是明言要继续加强对光绪皇帝的约束,不能任由皇帝闹情绪发脾气。'
潘祖荫诊治过,后来又出现在了醇亲王的身边。<sup>19</sup>
皇帝问翁同解:徐某的药方有效,但如今不许他诊脉,这是为什么?翁一 字未答,自然是因为面对皇帝的怀疑,无论说什么都不妥——在前一天的日记 里,翁写道:“醇邸服徐延祚方,左腿略转动。昨用鹿茸冲酒,中旨不令服, 大约御医辈有先入之言也,奈何奈何! ”16可见翁同稣不但知道徐延祚已不被允 许给醇亲王诊脉,连“用鹿茸冲酒"的方子也被宫中传旨给否决了。翁同稣知 道这些,却以沉默应对光绪,显见他不愿激化光绪与慈禧之间的猜忌。
上日:徐某方有效,而因用鹿茸冲酒,不令诊脉矣,此何也?臣未对。上 又日:余意仍服徐方耳。又问:今日往问候耶?臣对:无事不往。<sup>15</sup>
奕谭本人也察觉到光绪对慈禧的不满与怀疑。12月30日,翁同解奉光绪之 命前去醇王府探病,向奕谓传递了光绪的问候,“因传上意,请斟酌服药,总 以得力者常服,不必拘”。奕谭的回复是“徐方实亦未见甚效",且交代翁同 # "明日回奏可云当斟酌服药,请勿惦记,好读书"。翁同献评价说,奕谭这 番话“实有深心”。。这“深心"所指,正是奕谭领会到了光绪问候里对慈禧
光绪还曾怀疑慈禧有意害死自己的生父醇亲王奕谭。1887年,奕谭病重, 御医无可奈何,经醇王府延请的民间医生徐某诊治之后却大有转机。但宫中传 旨,不许醇亲王服用徐某所开之药。光绪皇帝遂心生怀疑,就此询问帝师翁同 解。据翁日记1887年12月29日‘记载:
的敌意,但他希望光绪收起这敌意,按照慈禧的要求好好读书,以韬光养晦 为重。
光绪何时开始对慈禧心生不满,已难具考。至晚在1887年慈禧以"训政" 规避光绪"亲政"时,年轻皇帝就已表现出苦闷和不满。该年2月7日,光绪举 行“亲政"典礼。之后,皇帝便开始经常性地无故减少书房听讲的时间。1887 年4月21日,翁同解前往书房,“总管佟禄云上意甚不怪,余应之日自有说。比 人,仍未平也,从容讲论乃解,未初一刻即退。智勇俱困,奈何! " " --太 监总管告诉翁,皇帝现在的心情很糟糕,很生气。翁说自己自有开导之法。进 书房后见到皇帝仍是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翁是个谨慎之人,日记中没有说皇 帝为什么生气,但就“从容讲论”四字来看,翁深知皇帝发怒的原因;从“智 勇俱困,奈何!"这句对皇帝的评语,也能窥见光绪怒气的由来,并非寻常政 务,而是涉及权力冲突。
较之"被慈禧蓄意害死”久病缠身的醇亲王死于一场被遗忘的瘟疫,显然 是一个更合理的可能。光绪皇帝当日或许也意识到了这种可能的存在,但醇亲 王的死多多少少仍在他的心中播下了疑忌的种子。此外,一个已婚的成年皇 帝,每日里批阅过的奏章,仍须封送至颐和园请慈禧太后重审如,好似学生写完 作业交给老师批改,也会不断加深年轻皇帝内心的怨气。疑忌与怨气合流,最 后发展成了帝党与后党对垒,严重影响了晚清改革的历史进程。
值得注意的是,慈禧与翁同疑说这些话的时候,光绪皇帝也在座。慈禧回 顾诛杀肃顺的历史,一度“涕泣" 了起来,既是说(做)给翁同嘛听(看), 也是说(做)给光绪听(看)。翁同稣盛赞"若(太后)不垂帘,何由至今 日”,既是对慈禧1861年至1889年这近30年执政成就的一种高度认可,也是希 望将这种认可传递给光绪,以消弭年轻皇帝心中的愤懑之气。
不过,有必要特别强调的一点是:"帝党”的出现是在戊戌年( 1898), 而非流传甚广的甲午年( 1894)。甲午年存在“帝党”之说由来已久,比如担 任过海关总税务司赫德秘书的英国人濮兰德(John Otway Percy Bland ),因听 闻过不少关于光绪与慈禧的传言,后来写了一本关于慈禧的著作,其中有这样 一段内容:
一句(我不会推诿逃避治国的责任,我的家事就是国事,在宫里时刻可以提点 监督皇帝,有何必要再公开下旨说这个事),显示慈禧认定屠仁守的奏章,对 她来说是一个大陷阱。翁同解的"此非该御史一人之言,天下臣民之言也,即 臣亦以为如是",则显示多数朝臣确实更愿意慈禧退而不休,而非让光绪全面 亲政。
显然,年轻皇帝正在以一种毫无意义的方式,发泄着对慈禧太后的不满。
奕谓熬过了 1887年,死于光绪亲政后的第二年初(1891年1月1日)。奕谓 去世后不久,市井间便有流言,说他死于慈禧操纵医疗:
对这场由慈禧一手包办的政治婚姻,光绪毫无喜悦和欢欣之感。婚后第四 天,也就是1889年3月5日,光绪先是借口有病--"早间吐水头晕,因饮药避 风不能诣前殿",将原定在太和殿宴请“国丈”及整个皇后家族、在京满汉大 员的筵宴礼给撤销了,引起“外间不免讹言"% 3月7日下旨将宴桌分送在京王 公大臣时,竟又“未提后父后族" M。翁同袜将这些不寻常的行为,全部载入了 日记。
奕源病亟,直督李鸿章荐医往视,奕谡弗与诊脉,诏医曰:“君归致言少 荃(李鸿章字),予病弗起矣。太后顾念予,日请御医诊视数次,药饵医单, 悉内廷颁出,予无延医•权。"而病日深,旋泣然问曰:"有壮盛男子,多所娶 而不育者曷故。"医惊问王谓谁,奕谓枕畔坚擘指日:"今上。"于是知德宗 永无嗣续信矣。奕谡病,后往视,必携德宗,暮必携德宗偕返。德宗归必怒杖 内监,击宫中什具几罄。人多讥德宗失狂,不知实有以致之。<sup>18</sup>
1889年大婚之后,皇帝的不满开始公开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