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1873年:同治皇帝放弃跪拜礼
六月初五日。是日巳刻,上御紫光阁见西洋各国使臣。文武班列。仪卫甚 盛。闻夷首皆震栗失次,不能致辞,跟叩而出。谓自此不敢复觐天颜。盖此辈犬 羊,君臣脱略,虽跳梁日久,目未睹汉官威仪,……今一仰天威,便伏地恐后, 盖神灵震叠,有以致之也。第
各国在京使节早已做好了受邀观礼的准备。岂料送来的并不是请柬。距离 婚礼举行还有两天时,总理衙门派了两名官员,其中之一是刚刚出使法国道歉 归来的崇厚,去拜访了各国驻华公使。拜访的目的,是请求他们切勿在皇帝大 婚之日上街行走,请求各使馆约束本国在京之人当天必须待在家里。
大意就是洋人不过"犬羊",见了我同治皇帝的"汉官威仪”,全都被吓 坏了。
1872年10月15日是同治皇帝大婚的日子。
因臆测程度有差异,这种"六国公使被天朝皇帝吓坏了"的情节,在1873 年存在着多个版本。平步青是同治元年的进士,在翰林院里做过编修和侍读, 于各国公使觐见同治皇帝的前一年辞官归隐。他在笔记里说,癸酉年( 1873) 秋天,从京城的“谦益长号”传出来一张“时事纸"(大约就是指《京报》之 类的东西),里面说:同治皇帝亲政之后,风调雨顺,天下太平。各国使臣要 求觐见,提出了 "欲乘肩舆进太和门,带刀上殿,要皇上下宝座,亲受国书” 的非分要求,惹怒了总理衙门大臣文祥,“摔茗碗粉碎,厉色以争",把茶碗 摔得粉碎,才粉碎了洋人的非分要求。到了觐见的那一天:
清廷方面,同治皇帝也对洋人站立在自己面前一事很不高兴,所以各国公 使以五鞠躬之礼觐见这一史实,从未被载入《穆宗实录》和同治皇帝的《起居 注》。这两份文档,本该详细记录朝廷的政务大事和皇帝每天的所有活动。关 于觐见情形,《清穆宗实录》里只有“于紫光阁前瞻觐” 27七个字,《起居注》 中也只有"……等九人入觐见,上温语慰问” 28这样一句含糊话。
最仁慈的英王陛下听说,贵国皇帝庆祝八十万寿的时候,本来准备着英国 住广州的臣民推派代表前往北京奉申祝敬,但据说该代表等未能如期派出,陛 下感到非常遗憾。为了对贵国皇帝树立友谊,为了.改进北京和伦敦两个王朝的 友好交往,为了增进贵我双方臣民之间的商业关系,英王陛下特派遣自己的代 表和参议官、贤明干练的马戛尔尼勋爵作为全权特使,代表英王本人谒见中国 皇帝,深望通过他来奠定两者之间的永久和好。特使及其随员等将要马上起 程。特使将携带英王陛下赠送贵国皇帝的一些礼物。这些物品体积过大,机器 灵巧。从广州长途跋涉至北京,恐怕路上招致损伤,因此他将乘坐英王陛下特 派的船只直接航至距离皇帝所在地最近的天津港口上岸。请求把这个情况转呈 北京,恳祈皇帝下谕在特使及其随员人等到达天津或邻近口岸时予以适当的 接待。3
不过,当事人的不满意,并不妨碍不明真相的围观者们依据个人喜好,以 一种"我愿意相信”的方式进行各种想象和臆测。比如当年的《京报》29对觐见 情形有这样一段荒谬绝伦的记载:
当然,在乾隆时代,问题是好办的。洋人们虽然抗拒跪拜,地方官员与主 管藩属事务的礼部却自有"妙计"。比如他们可以毫不迟疑地按照朝贡体系的 需要,去篡改使团的外交文书。英国东印度公司的董事长佛兰西斯•培林曾派 人送信给两广总督郭世勋,请他转呈乾隆,说马戛尔尼使团将要来华,目的是 促进商业关系。若忠实于原意,信的开篇翻译成中文应该是:
英公使先诵国书约二三语,即五体战栗。帝日:“尔大皇帝健康。"英使 不能答。皇帝又日:"汝等屡欲谒朕,其意安在?其速直陈。"仍不能答。各 使皆次第捧呈国书。有国书失手落地者,有皇帝问而不能答者,遂与恭亲王同 被命出。然恐惧之余,双足不能动。及至休息所,汗流泱背,以致总署赐宴, 皆不能赴。其后恭亲王语各公使曰:“吾曾语尔等谒见皇帝,非可以儿童戏 视,尔等不信,今果如何?吾中国人,岂如尔外国人之轻若鸡羽者耶? ” 3°
空前绝后的失礼行为’
神机全营屯西苑门,皆明装露刃。法、米、英、俄、布、日本六国,共 十二人,皆准其带刀,总理司员引进苑门。每进一门,即将其门上锁。至阁阶 之下,总理大臣引上阁阶。皇上登宝座,使臣行六鞠躬礼,不跪。阶旁设黄 案,使以次立读国书。居首者读至数句,即浑身发战,不能卒读。皇上问国王 好,亦不能答。皇上又问,屡次求见,有何话说,亦不能答。其次者则奉书屡 次坠地,而不能开声。经恭亲王当众嘲笑"草鸡毛”,令人掖之下阶;不能动 步,坐地汗喘。十二人摇头私语,不知所云。延之就宴,亦不能赴,仓皇散 出。恭王云:"说是大皇帝不可轻见,你们不信,今日如何?我中‘国叫此为草 鸡毛!"举国以为笑谈。当时离宝座不过数步,据其自云,并未瞻仰天颜。人 人皆言渠眼中必另有神物景象,故如此战栗也。m
清廷在1873年也做出了 "巨大的改变",那就是终于放弃了跪拜礼,允许 各国驻华公使以鞠躬礼觐见同治皇帝。
洋人们带刀上殿,神机营露刃列阵,前脚进门后脚锁门,恭亲王当堂群嘲 "草鸡毛”……较之《京报》和《越缨堂国事日记》,平步青读到的故事,多 出了许多江湖气息,给人一种大清朝堂犹如水浒聚义厅,大清君臣犹如剪径强 人的错觉。
1873年,日本岩仓使团自欧美归国。他们在海外见到了眼花缭乱的近代文 明,意识到欲谋求日本的振兴,不但需要引进先进技术,还需要更新政府组织 结构,还需要改变与世界相处的思维方式。这之后,日本派出了更多的海外考 察团。
清廷如此失礼,究其根源仍是在纠结“公使们见了皇帝如果不肯下跪怎么 办”。近代外交讲究平等,各国驻华公使断然不会下跪;传统体制讲究宗主国的体面,外邦使节不跪上国皇帝,真是岂有此理。自乾隆五十八年( 1793)马 戛尔尼率使团来华后,这种纠结就一直存在,从未得到解决。
《京报》这些不知从何处“脑补"出来的荒唐情节--洋人被同治皇帝天 威震慑到张不开口、拿不住国书,也迈不开腿,搞到最后是汗流泱背、狼狈不
"当面予以教训”,只是骂完后也没什么办法,“但无如何,许而从之” 2。毕 竟,邀请与否是清廷的自由。 「
堪--似乎也传播到了当时著名的经史学者李慈铭的耳中。在《越绶堂国事日 记》“同治十二年六月初五日"条下,李慈铭写下了这样一段离奇的文字:
公使们普遍不高兴。法国公使热福理在给本国外长的信函中说,在10月13 日的那个傍晚,"我发现其他公使们很愤慨,甚至比我更为愤慨;他们曾相继 接到同样的致意(即请求他们不要在婚礼那天外出),可是他们以很坏的态度 对待这种致意,并且各自用自己的方法予以回答"。英国公使威妥玛、美国公 使镂斐迪、俄国公使倭良嘎哩,也都没给来访者好脸色\有些人甚至大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