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1872年:种子播下后迟早会发芽
除了官府的重重管控,还有社会的处处歧视。有人写文章骂归国幼童“言 笑动作皆与外国人无异”,“直为外国增丁口之数” J也有人骂他们全是“贫 贱小户子弟……鄙薄中国较洋人为尤甚”,留学归来后比洋人还瞧不起大清, 派他们出洋纯粹是“徒糜国帑,未得人才”刀。幼童们唯有哀叹:“我们是易于 摧毁的,我们没有忍耐的天赋,我们似新生的树苗,由肥沃的土壤、温和的气 候移植到无知迷信的荒漠,我们不会成长,只会渐渐枯萎。""
容阂出生于广州香山县南屏村',父母以务农捕鱼为业。1834年,英国传教 士郭士立夫人(Mis Gutzlaff)来到澳门设立女校,兼为筹备中的马礼逊学校 (Morrison School )招收男生。1841年,容阂正式进入马礼逊学校就读。1847 年,主持马礼逊学校工作的鲍留云(Rev. S. Robbins Brown )返回美国,顺道自 校内带了3名自愿赴美的学生同行,其中便有不到19岁的容闵。1850年,容阂成 为首位在美国耶鲁大学就读的中国人。<sup>1</sup>
试图通过引入近代教育来造一个"少年新中国",进而使得“人人咸解 公权、私权之意义"的容阂,也因毕生志愿横遭摧毁而"顿觉心灰,无复生 趣” A他后来在天津见到李鸿章,严厉指责这位洋务老臣没能尽力保全这项事 业。其实,李鸿章内心的痛苦丝毫不亚于容阂。这位资深"裱糊匠"原本期望 造就一批懂近代技术的青年“裱糊匠"。但幼童们接受的新式教育是一个有机
幼童赴欧美留学,与广东人容阂( 1828—1912)有直接关系。
整体,注定无法与旧体制接棒。越来越多的信息传回国内,那些被当作"强国 工具”送出去的幼童,已成了清流士大夫们眼中不可饶恕的"叛徒”。事情已 经失控,连恭亲王奕诉都不再支持此事,老裱糊匠实已无能为力。
朝廷在经济上歧视他们。大多数回国幼童月薪只有四两银子。当时一位上 海道台的年薪可达一万至一万五千两银子。黄开甲说:“这种待遇使我们仅免 于冻饿。我们的饥寒与否,政府是漠不关心的,至少我们感到如此。对于我们 家人是否冻饿,政府更不予理会了。”砂朝廷也在政治上歧视他们。幼童们毫
这种痛苦,比容阂小了53岁的鲁迅也经历过:"假如一间铁屋子,是绝无 窗户而万难破毁的,里面有许多熟睡的人们,不久都要闷死了,然而是从昏睡 人死灭,并不感到就死的悲哀。现在你大嚷起来,惊起了较为清醒的几个人,使 这不幸的少数者来受无可挽救的临终的苦楚,你倒以为对得起他们么? " 4
无政治地位可言,出洋前承诺的官职自然无望,还须接受严厉的监管。曾有两 名幼童苦于薪资不足以糊口,自天津逃至上海谋生,甫脱离朝廷监管即遭到通 缉,刚在上海下船就被抓了起来。当年的《申报》详细报道了此事,然后感 慨道:
高,而道德之范围亦广,遂觉此身负荷极重,若在毫无知识时代,转不之觉 也。更念中国国民,身受无限痛苦,无限压制。此痛苦与压制,在彼未受教育 之人,亦转毫无感觉,初不知其为痛苦与压制也。故予尝谓知识益高者,痛苦 亦多,而快乐益少。反之,愈无知识,则痛苦愈少,而快乐乃愈多。快乐与知 识,殆天然成一反比例乎。3
观此二生(之遭遇),而凡学生之月领三金以候缺者,皆惴惴为不敢逃亡 矣噫。昔以远大期之,而今以卑贱处之。其给俸也不如西商之侍者,其监管也 宛如歼狸之羁囚。如此用人,安得有良材大器出而为国家办洋务哉!"
容阂心中藏着一个梦想
但容闵还是在绝望中看到了希望。幼童被迫回国那年,他预言道:"学生 既被召回国,以中国官场之待遇,代在美时学校生活,脑中骤感变迁,不堪回 首可知。以故人人心中咸谓东西文化,判若天渊;而于中国根本上之改革, 认为不能稍缓之事。此种观念,深入脑筋,无论身经若何变迁,皆不能或忘 也。” %容阂的乐观是对的,种子只要播下去,迟早会有发芽的机会。1911年, 便有一颗他播下的种子发了芽--留美幼童出身的唐绍仪,在该年被任命为清 廷袁世凯内阁的全权代表,赴上海与南方民军总代表伍廷芳谈判议和。唐在谈 判中极言:
对清廷来说,本年最重要的改革事件,是数十名幼童被正式派往欧美 留学。
清廷不足保全,而共和应当推动。<sup>77</sup>
1872年,美国大都会博物馆完工开放,澳大利亚与世界其他地方建立起了 电报连接,日本建成了他们的第一条铁路。
予当修业期内,中国之腐败情形,时触予怀,迨末年而尤甚。每一念及,‘ 辄为之怏怏不乐,转愿不受此良教育之为愈c盖既受教育,则予心中之理想既
容阂的恩师鲍留云之子罗伯特当时身在上海,也留下了一段对幼童境况的 观察,与《申报》的描述一般无二:
若干年后,久历欧风美雨的容阂,在自传中如此描述自己甫受启蒙之后的 痛苦:
第二批返华幼童刚刚到上海,立刻被送往城内,并且与外界严密隔绝,使 我无法与他们联络。我曾在大街上匆匆见到(黄)开甲一面,因为他负有公 差,才特准外出也。不知何故,他们被中国官方视同罪犯(criminals),对这种 侮辱,使他们全体愤慨不已。在留美期间,他们对"文明社会"已深切体会。 也许,中国政府召他们返国正拟将开明的种苗拔除,则此实为自取败亡之举。"
在耶鲁的4年里,容闵深为数学成绩太差而苦恼,但他的英语成绩非常好。 他加入了耶鲁兄弟会(Brother in Unity ),做过该会的图书管理员;还参加了 该校的赛艇队和足球队。此外,他一直是基督教公理会的成员。1852年10月30 日,容阂登记成为美国公民。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