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她指指手里的咖啡壶,得到默许后,专注地为景怀君斟满一杯,才为自己添足。
她变了,说不上来的转化,变得更甜更柔顺,随时随地噙着笑容,但笑得若有似无,类似在惦记着美好的事所引发的良好反应。
却也非曲意承欢,明显的例子,她送门不再主动送上拥抱,靠着廊柱静静看着他上车,心神飘落在遥远的天边;共寝时,喜欢面对他入睡,偶尔他短暂苏醒,总会发现她尚未合眼,不知看了他有多久。她平时尽可能配合他的要求做事,但也有例外,她近日常下厨,不顾他的反对,做得很起劲。
一切的争端告了一段落,她再也不曾提及方雁青,一切的相处顺畅无碍,只是她的感冒一直没有完全好,虽然她很守规矩地在服药,还是常看她扶着喉部皱眉头,她总是回答:“医师说没事,我不想吃太重的感冒药,老想睡觉,多喝水就好了。”
“方小姐,等我一下,别跑那么快啊——”
她置若罔闻疾奔疾行,脑袋似在进行影像回顾展,一张张过往的画面接替不断——乏善可陈的幼年,早熟的年少期,承担义务的成年,不堪回首的病史,难捱的手术过程,名不副实的婚姻,爱上一个男人不,她该想的是外公,外公对她说的任何话、外公对她做的任何安排电光石火瞬间,她蓦然想通了一件事,多年来百思不解的事。
早在当时,垂垂老矣的外公心里已有数,术后她的病情并不乐观,最多拖不过五年,他替她安排的婚姻不单是为了有人照料她的生活,以及避免她遇人不淑,重要的还是方宇,方宇的前途可以连带受惠。而这个互不干涉的婚姻甚至不会为景怀君带来太久的麻烦,只要她一走,景怀君可以名正言顺地再娶,这一点,才是外公和景恒毅的协议内容最重要的立基点,至于五年内景怀君若心有所属起意离婚,景恒毅赠予方菲的股份仍可以庇荫方宇未竟的学业,否则,依景恒毅的宽仁性格,绝不会勉强景怀君和一个没有感情基础的女人结合
全都想好了,他们全都想好了,景恒毅对她的诸多怜惜是有原因的,只有她本人,刚刚到医院的前一刻,依旧深信自己能得到完整的幸福——只要她坚持不懈!
实情却是——从头到尾,命运之神发给她的是一手烂牌,赢面低到难以想象!
她陡然站立起来,上半身前倾,面颊倏然失去血色,困惑、惊惧、不敢置信交错在圆睁的眼里,随手一抄,拿定医师手上的笔,在报告旁写下问句:“这是什么意思?”
看多了病患类似的反应,他平静得接近麻木。“就是复发的意思。”
背后的李秘书倒抽一口气,她全身僵滞了半分钟,不死心又写——“不可能的,老医师说过当时切除得很干净,没有再犯的隐忧,我也配合做了多年追踪,一切都很正常——”
医师伸手阻止她“你的感冒不愈就是征兆,你忽略了它——”
她抓起那一叠报告,火眼金睛找寻不良的数据和字眼。
她瘫坐在行人道旁的石椅上,所有和命运对抗的力气霎时抽光,甚于五年前。外公早看穿了她,她的勇气并不如自己的想象,她的坚强都是假像。
两腿似失重棉花,站起来全无实感,她僵硬地转向人行道另一端,走向二十公尺外撑着两膝在牛喘的李秘书,站定后,从他胸前口袋取出笔和挂号单,在单子背面虚弱地写着——“请您,请您,务必答应我,帮我—个忙,请求您!”
对上他愁云惨雾的胖脸,她尽力绽开一个振作的微笑,由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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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要再来一杯咖啡?
“方小姐,请别激动,我刚才表明过了,我不认同老主任的做法就在于此,病患资料交接时我询问过他,事实上,当年你病况不轻,预估的五年愈后率也只有百分之三十,今年是第五年——”
不等他说完,她快速写下怵目惊心的五个大字——“医师不会骗我!”
“老主任无意骗你,他当年受你外公苦苦相托,才说出这善意的谎言,目的是希望你对未来仍抱持乐观的态度,安心度过每一天。也不能说全然无效,这几年不都安然无恙?我希望你接下来能跟我密切合作,一起找出可能的病谤,痊愈的机率才能提升,再拖延我就不敢向你保证——”
她无心听完,一股强大的悲愤潮涌而至,双臂用力一扫,办公桌面上的文件、电话、档案夹哗啦啦掉了满地,医师慌忙起身,拉住她——“你、你不要激动,你就是太激动才会影响身体——”
她甩脱他,一脚把椅子踹翻,在一屋子惊呼声中夺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