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素行不良的臭男人!”她暗骂,不,首先该骂的是薄荷,一切都怪薄荷薄弱的意志力,和别扭倔强的臭脾气,还有──无与伦比的坏眼光。
“又不能骂她,真气人”拳头不由得握紧,一张鼻头都是汗珠的小黑脸伸过来,狐疑地瞧着她“大姐,在自言自语哟?”
他呆了呆,回神后,忍不住了,扶着柱子笑得前仰后合。
上午十点钟,薄荷茶屋绿色铁卷门半启,路过的行人便能毫不费力地闻香,甘醇的红茶香拂过鼻尖,漫进胸口,浓冽引人的青茶香随即沁入心肺,将早起的昏昧驱散。
香味从厨房一路蔓延到吧台,配合着冲茶器具响亮的撞击声、吧台用品起起落落的摆放声,以及音乐电台富节奏的摇宾情歌,一天的序曲由此展开。
店内陈设以艳橘与浅绿为主色调,活泼青春,座位不算多,只有六小桌,局促地靠墙排放。穿着制服的三个工读生进进出出,手脚俐落地拖地抹桌,在一片朝气蓬勃中,吧台里一团黑影就显得十分突兀。从开店起,那团黑就动也不动地趴在电话旁,一有电话铃响,便效率十足地弹坐起,拿起电话筒,连响第二声的机会都没有,走过的行人可以清楚看见,那团黑原来是穿着黑色小洋装的长发美人,素淡着一张苍白的瓜子脸,沉着嗓子直板板道:“薄荷茶屋,要订什么苜蓿芽派十份,窈窕美人五杯,玫瑰薄荷三杯,桂花酿两杯,全都半糖,十二点送到对不起没折扣上次有?小姐,天天折扣我的店会倒老顾客?那就不该计较这几十块”非常干脆地“咔”一声挂断,继续趴在吧台上。
工读生面面相觑,很识相地视而不见,各忙各的。直到扎着马尾、骑着轻型机车的薄芸出现了,绰号小扁的男工读生凑上前,嘁嘁喳喳地报告,她皱起眉头,停好车,慢慢绕进吧台,一边收拾杂物,一边盯着那团黑瞧。五分钟后,电话铃响,长发美人应声而起,抓起话筒“薄荷茶屋噢,外送啊”从热到冷语调直线下坠到摄氏零度。“两杯蜂蜜绿茶不要绿茶只要蜜水?三杯珍珠奶茶不加糖不加冰块?鲜柚青茶不加青茶加红茶?先生,你知道你在喝什么吗?不知情的人会以为我们店专卖这种又怪又难喝的饮料我想赚钱可是更要有格调那就请你和那家配合度高的茶店订吧。”很潇洒地挂上话筒,托着下巴呆默着。
“我不知道。”她不停拂去从檐角滴落在脸上的雨水,嗫嚅着“一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听见了你、看见了你,像幻术”她擦干手机上的水雾,按回通话记录,最上头列着一串陌生的号码,再回到通讯录,薄荷的手机号码底下就是那串相同的数字。从一开始,她就错按了通讯录上的号码,一个输入没多久的新号码。
“对不起,是我拨错了。”真是魂不守舍得厉害。“但是章先生,您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看着她,失魂落魄的表情,湿濡的乱发,沉重的背包,肩带陷进纤瘦的肩头,因为滑下的雨珠而眨个不停的双眼她总是这么狼狈吗?
不期然地,他咧开嘴,笑了,极为愉快地,她几乎看得见他一口好牙,时不时闪现。
他在笑什么?她今天可没化妆。
“薄荷,”薄芸不可置信地张大眼,左瞄右探后,压低声量道:“难怪上个星期营收掉了三分之一。你这样处理订单店迟早要关,你别坐在这捣蛋了,到厨房做餐去!”
薄荷表情凝滞,转动肩膀“那是奥客,我没捣蛋。今天头好晕,我想请假,没事别来吵我。”不等薄芸反应,裙襬一扬,径自转进通向二楼私人住所的楼梯。
“请假?我也想请假好不好?累死我了。”她哀鸣。
最近,比起薄荷,她外表更接近形销骨立,原因复杂,除了被劈腿、不眠不休赶出期末报告、忙碌的店务,最头疼的,自然是薄荷的颓废;薄荷的颓废与众不同,她不吵不闹,能吃能睡,准时开店,但静默的姿态像只鬼,说话的口气尖酸冷漠,食不知味似机械人,一觉不醒需要大力摇晃,穿的非灰即黑,予人不安的联想,接待客人不假辞色、随性所致,总之,很有毁掉一家好店的破坏力。
和薄荷关系非比一般的她当然不能袖手旁观,除了努力探寻事发源头,还得想办法排忧解难。但有些事,实在超过她能力所及,令她挣扎万分,比方说,到那家名为“天堂”的诡异夜店找姓杨的家伙就是一例。半个月了,她一次都没进去过,理由很简单,那家店神秘兮兮,位在东区一处大楼的地下一楼,远远望去那不起眼的入口,进进出出的全是穿着花稍入时的诡异男女,万一她搞不清状况地去了,遇上正在摇头晃脑的嗑药派对或是发酒疯的一群怪胎,她是上道的加入狂欢行列还是一溜烟闪人?越想越不对劲,始终没有成行。另一方面,她着实纳闷,一个事业平步青云的家伙为何喜欢挑个夜店来放松自己?不,应该这么说,一个爱跑夜店的家伙为何能打败看起来比他优质的章志禾登上公司领导宝座?
“你又为什么在这里?薄小姐。”
“我?”其实可以长话短说,但是她突然想起了薄荷,正要闯祸的薄荷。“对不起,下次再说!”头也不回,拔腿就跑。
惊奇地注视她消失在滂沱大雨中,他打开手机,仔细看了看来电号码,按了几个键,加入了通讯录,并且回拨。
“薄芸,慢一点,视线不良,小心意外!”
“知道,我会注──”话尾嘎然而止,接着是她“噢”的惊喊,他凝神听着,通话并未切断,一阵杂乱的背景音效之后,她的声音又出现了,像捏着鼻子说话“对对不起,我撞到了一棵树,好疼,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