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我目瞪口呆:“ 龙文,这店是怎么回事? ”
龙文只说:“ 不想进去看看吗? ”
天彻底彻底地黑下来。我只躺回床上,缓缓提起毯子盖住脸。知道自此终生,我不会再见到他。
不久也就出院了。
仍为着去不去广州的事与母亲纠缠不休。
我时时往外跑,坐着龙文的小牛犊。
那一日,等我上了车,龙文才说:有一份礼物要送给我,庆祝我的康复。我笑“ 什么芝麻绿豆,也值得一庆。 ”墨绿小牛犊缓缓停下,他说:“ 到了。 ”为我打开车门。
他悸动。大概只有我知道,他是怎样一口一口啜饮,任那苦进入他的口腔,直到他心头,终身在他体内循环。
世事可以苦到什么程度呢?我自此懂了。
“ 我以后,可能也不会爱什么人了。 ”
他仿佛还有千言万语待要出口,却只低声说:“ 你要好好养病,如果有事还是来找我, ”亦说不下去“ 那,我先走了。 ”
等他走到门口,我突然喊住他,轻轻地、无比绝望地问:“ 明石,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 ”
我抬头,整个人凝在一脚踏出车门的姿态。
一家小店立在街的转角,横街竖街两列店铺纷乱的交汇处,它却是透明羽翼的白孔雀,阳光自由进出它的落地长窗。巧克力色的门,巧克力色的长窗窗帘高高挽着,巧克力色的招牌:“ 锦颜之梦———巧克力专卖店 ”沉褐而妩媚的字体,像东方女子顾盼的眼眸,含着笑。
有小小歪扭稚气的字迹,写在明净的窗上:“ 锦颜说,她一生唯一的梦想,便是在一个巧克力色的下午,坐在阳光里,咬一块香浓的巧克力,喝一杯酽苦的秋茶,看一部叫做威尼斯之死的电影或者叫做金阁寺的小说,而人生并没有更苦的事了。 ”
很没有情调地,我以为我又一次中暑。
而在死亡之前,会通过白光的隧道,平生所有不曾实现的梦想,都会一一重现,仿佛壁画在两侧铺陈,宛如生命般不可挽回。
他不转身,却缓缓解开外套,褪下衬衣袖子,让我看见一条十几厘米长的伤疤,斜斜穿过他的背,如刀锋锐利笔直。
他唤“ 锦颜 ”是他一生中最后一次唤我的名吧。
“ 这是我20年前,在战场上受的伤。20年来,它一直在慢慢痊愈,可是永远不能完全愈合,也不可能消失。而我常常做梦,梦到受伤,轰一声炸弹,梦里一样满身血,一身的疼。 ”
“ 锦颜,你是我的伤疤。 ”
他背上肌肉轻轻颤动,但他只是穿回衬衣,将外套系好,伤疤重又没在那坚挺冷淡的黑西服里。一只鸟急促地叫着,从我的窗前经过,隐在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