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想或者双人
随着年龄的逐渐增大,袁立辉看到青春灰烬的余烟正一点一点的被岁月永不停息的风吹散。他渴望能够抓住最后的尾巴,他祈盼能有一个心爱的姑娘,像猫一样蜷缩在他并不敦厚的怀里。然而一切都很困难,似乎上天有意开他这么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玩笑。
袁立辉的屋子里很少有镜子。他讨厌镜子。从他知道自己的容貌无法与最最普通的人相提并论那一刻开始,他便发誓不再照镜子。他痛恨镜子后面那个丑陋得出奇的家伙,可是那个不知趣的家伙却偏偏拥有一个和自己一样的名字。
可惜人人都是会说话的镜子,而袁立辉并不具有限制这些镜子的能力和权力。似乎所有的人都以确切无疑地向他证实下面这一点为义务:你不但是个矮子,而且丑陋,更加之毛发稀少,实在是不宜在有别人存在的公众场合出现。因此袁立辉在所有人面前都是沉默寡言的,都是无限自卑的。
白衣胜雪,婚纱曳地,如同电视里走进教堂的新嫁娘。还有全程录像,这在这一带的婚嫁史上,都是开先河之举。很久以后,人们还在传论当时无与伦比的排场。
一场世俗的婚姻拉开了帷幕,一种众人欣羡的幸福从高墙深院之中伸出触角,随着岁月的流逝不停地拂动周围众人的心弦。
只是,那卷记载风光往事的录影带,段丽娜从来没有看过。
4
袁立辉蜷缩在沙发里,继续抽烟,继续凝望并不存在的未知之点。
从看见段丽娜的第一眼开始,袁立伟便认定了她就是自己的媳妇。当然,事情并不那么顺利。
段丽娜是一个有追求的姑娘,她看不上有几个钱便眼高于顶自以为是的袁立伟,以及他洋洋自得自诩高人一等的父母。尽管她家境贫寒,甚至可以说一贫如洗。
然而,现实的力量总是出乎意料的强大,崇高的理想也并不能够当饭吃,一个人的力量自然也很有限,难以在舆论无所不在的强大力量的冲击下保持心中的自我。
首先是段丽娜的父母非常中意上天恩赐的乘龙快婿,并且很快享受到了袁立伟给他们带来的意料之中的让人无限欣喜的好处。庄稼人的目光是现实的(这也是现实的生存压力所导致的,无对错可言,甚至值得以悲悯之心待之。),也往往是通透的。他们接受了六千六百六十六元的彩礼,这在同村子甚至方圆数里三村五舍都是从所未有的一个高度,况且他们也迫切需要这么一笔钱——儿子马上就要考大学。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来考虑,这都是一门不可多得的可遇而不可求的好亲事。
段丽娜无法与之对抗。穷苦了一辈子,头上已有星星草般华发的父母的压力,正在上高中并且很有希望上大学的弟弟的前途(——那不但是弟弟的前途,也是她自己的前途。她对于自己过早的无奈退学一直耿耿难忘。无数次她在梦里置身于明亮的教室,人流涌动的梧桐道。那是属于大学校园的动人景象。梦醒时分,每每泪湿枕畔。她希望自己的梦能够在弟弟的身上延续。况且,段丽娜也已经过怕了家徒四壁一无所有的生活。)
屋中依旧凌乱,并且烟雾弥漫。正如他很久之前直至此时甚至很久之后的心绪。
从弟弟进城来找自己开始,袁立辉便看到了他离去时的背影。他知道,他无法给予弟弟任何帮助,他只能拿那样一番浮泛的言论来应付这个潜藏着无限尴尬的局面。
袁立辉是幸运的,同时也是不幸的。
上天是公平的,给予你一些,带走你另一些。没有人能获得完整无缺的幸福。又或者这样的幸福从头至尾只是一个骗局,一场幻梦。如同海市蜃楼。
袁立辉的一切似乎都很顺利,家庭没什么困难,自己也没遭受什么挫折。从小到大,一路到大学,继而有了一份薪水不错的工作,后来又分了相当不错的房子。如果说有什么遗憾的话,便是他一直无缘于婚姻。
几夜的辗转难眠之后,段丽娜毅然擦干眼泪,答应了袁立伟的求婚。
这门亲事的一个附加条件是,袁立伟要资助段丽娜的弟弟上大学。
婚礼是风光的。
段丽娜家里从头到尾没有花什么钱,仅只做了几床被子。家具、彩电、摩托、冰箱、金项链、金手镯、金耳环、金戒指,以及装修豪华的房子,还有什么是不令人满意的呢?
从此之后,段丽娜成了一个楷模,所有结婚的女子都有意无意拿她做比较,以此要求男方实行“全包”即所有一切费用,由男方全部包揽。攀比之风,由此更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