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之死
大伯一家迁入了县城,刚刚竖起的楼房闲置着,然而他竟不让死了丈夫的奶奶住。三叔是一个沉默寡言的汉子,他从来不管我家的事情,即便看到哥哥殴打父亲,也若无其事的从旁边走过去。那一天我相信他在家里听到了他二哥丧命的无助的绝望的喊叫,然而他竟终于没有走出家门。我们一家的很多人具有蛇的冷血。因此我相信终有一天我会异常冷静的结束哥哥的生命。这是遗传。
后来村东头的一个并不熟识的汉子经过,拉开了哥哥。哥哥喘着气,瞪着血红的眼睛死死的盯着父亲。父亲的黑红的血从稀疏的头发里沽沽流出,糊了满脸,看起来无比狼狈。
“哥哥又不正常了。”
看哥哥低矮粗壮的背影消失在破旧的栅栏门外,我向着萎坐于对面椅子上的面相愁苦得可以渗出水来的父母说。
“他一开始不吃药就是要犯病了。”
父亲叹了口气,说,之后他吧叽了一下嘴,咳嗽了一下。自从哥哥得病,父亲断了烟,之前他每天要抽一包半,也曾经戒过很多次,然而都没有成功。我曾经见他惶急的四处寻找散落的烟头,然后贪婪的猛吸一口,随之很慢很慢的一丝一丝的吐出呛人的烟雾来。我还见父亲抽过了期已经发酶的烟,那是他在路上捡到的。那个时候我的爷爷还没有死,他抖抖索索的摸出自己的八毛钱一盒的老黄皮香烟,扔给因抽了发酶的烟死命咳嗽的父亲,说,那烟能抽!抽我的。父亲佝着腰摆了摆手。他在咳嗽,咳嗽得弯了腰,一时间不能说出话来。那个时候我默默的立在旁边,心里无限酸楚,眼睛开始润湿。我想等我工作了发了工资,什么都不做,一定先给父亲买一条好烟。然而如今我回来了,父亲却把烟戒掉了。因为哥哥,哥哥每天也要抽一盒半香烟,家里没有那么多烟钱。
“这半年犯过没?”
1
单位大年初一放假,我腊月二十九到家,农历二零零二年的最后一天。
我想回家,可出于某种考虑我又不愿意回家。
哥哥是个精神病患者,躁狂症。他总是在病发的时候往死里殴打我的年迈的父亲。这个家就要因此而瘫痪了,目前只是在最后挣扎。我相信在将来的某一天,父亲将会死于哥哥某一次病发时的毒打。回到家里我丝毫也不能改变这一点,因此我不愿意回家,宁愿在一个遥远的地方面对孤独的思念和绵绵不断的担忧。
通常我和哥哥睡在一起,一张大床之上,在盖起来已经八年半的新房子里。房子是给哥哥的,他娶媳妇用。到现在哥哥还没有对象,曾经的一个在哥哥患病之后决然而去。之后的六年中没有媒人踩我们家破烂的门槛,因为哥哥是精神病。他的名声传遍十里八村。
我一面问父亲,一面希望答案是:没。
父亲没有说话,但他的表情看起来非常遥远。母亲在旁边开了口:“犯过,你才走就犯了。把你爸打的不轻,要是一直没人经过,你爸非死你哥手里。”母亲说着眼里孕满了泪,用手拧了把鼻涕。
“你说这干啥,大年初一吶!”
母亲住了嘴,我默然无语。我在想,也许哥哥突然死去比较好,或者成为一个白痴也不错。之前的某个晚上,我曾经对母亲说,总有一天我把他治成白痴,我肯定能找到那种药。说这些的时候我咬牙切齿,同时坚信可以找到这么样的药——我的一个同学在军医大学读书。
那天哥哥发了狂,在村里闹事。父亲一个人去揪他回来。走到大伯和三叔家中间的胡同时,哥哥一把摁倒了父亲。他把父亲摁倒在一堆半截砖头上,攥紧了拳头狠命捶。父亲已经年迈,没有力气翻身。至今父亲的额头还有一道很长的疤痕,那是哥哥用砖头砸的。我想哥哥该死了。不死不行。父亲无力反抗,拼命的挣扎也无济于事,于是他沙哑的喊起救命来。那声音凄厉如垂死的老狼之啸,久久的在寂静的村落中回荡。
哥哥初中毕业未能考上高中,之后,回家务农。我有幸上了大学又有幸找到了一个还算不错的工作。但是我不愿意回家,更不愿面对哥哥惨然无神的双眼和写满绝望而又有些暴戾之气的狭长脸。
哥哥是可以原谅的,我在哥哥病发的间隙如是想,哥哥是天底下最可怜的人。
哥哥的一生过早的完结,他是最可诅咒的,因为他将使我的家庭长久的陷于不幸的泥沼,直至七零八落。如果他是因病而变作一个白痴,也将比现在每年要发病几次幸福。如果他在某一天突然死去,则我和我的家人将回复原来平静的生活。在哥哥发病暴打父亲怒骂一切相关之人的时候,我不止一次的想到上面的假设。
2
大年初一的下午,哥哥从家里出去。之后发生了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至今于我犹如一场幻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