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之死
你把灯关了,你开着灯我睡不着。我记得我是这么对哥哥说的,可是哥哥没有反应,他自顾自的说下去,很多我已经淡忘的事情在他来说似乎正在发生。他不准我们关灯。他说他要说话,他要说话就不能关灯。
我看着哥哥走进了那扇虚掩的北明南暗的大门,他的手里紧紧攥着一把生了锈斑的镣包针。
他的背影略微有些空荡荡,看起来就像一件衣服挂在竹竿之上。
6
我在大年三十回到了家中,坐了一天的车,有些劳累。哥哥不肯吃药,父亲说这是他犯病的征兆。我每次回家他都要犯一次病。我想在一定程度上是作为大学生的我使他感到了某种不平,刺激了他对于自己一生过早完结的绝望,于是他要反抗现实强加于他的命运了。
那个晚上哥哥迟迟不肯回他的新房子睡觉。他来回的踱着圈子,不停的念叨着一些过去很久的往事细节,偶尔喝一口水,偶尔唾痰,烟夹在他右手食指和中指之间,忘记了去吸,蓝白的烟雾自己翩翩起寂寞的舞。
哥哥就要过去了,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忽然问起来这句话。也许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在提醒我,多日之后回想起来,我仍旧不得其中因由。也许一切都是一场梦,或者一种幻觉。
“不干啥,随便转转。”
哥哥没有回头,声音宛如从遥远的天边传来。
“你手里拿的什么?”
我看见他手里攥着什么东西。
父亲厌烦的瞥了眼哥哥,说,去睡吧,别在那儿晃了。
哥哥恍若未闻,他好像魇在某种奇特的梦境中,一刻不停的说着。
去睡吧。母亲战战兢兢的瞄了哥哥一眼,声音轻微的说。
哥哥仍旧自顾自的说,一刻不停。
父亲和母亲都不说话了,在电灯泡昏黄的光亮中他们各坐于大床的一端,空洞无奈的相互望着,同时忧心忡忡且战战兢兢。
“扎麻袋的针。”
哥哥上了院东边的路,往南走。路的东边就是李风家的贴了瓷片的楼房。高高的门楼下面两扇漆成暗红的铁大门上贴着崭新的对联和门画。从我这个角度,北边的一扇门由于树的影掩显得有些阴暗,而南面的那扇相对较为明亮。一边阴暗,一边明亮,看起来有些诡异。
我的注意力纠结在扎麻袋的针上,一时间想不起来那是个什么形状的东西。离家多年之后,很多原来熟悉的东西渐渐淡出了视野,变得模糊终至于忘却了。一番思索之后我有了印象,那种扎麻袋的针并不是针,而是拿直径近一公分的铁棍锤制而成,一端嵌入木柄之中,一端打磨光亮,并且尖利如针,针身近尖处有一孔,可以穿扎麻袋的粗线绳。在我们那一带有很多人家贩卖粮食,多是豆子、玉米之类的粗粮,用麻袋装之,用机动三轮车运往集散地。封装麻袋就用镣包针(即哥哥口中的扎麻袋的针)。我回想起来这一点的时候,哥哥已经走进了李风家的铁大门。
后来我想起来我曾经做过的一个梦,关于哥哥的。
如果我能早一点意识到我的梦具有昭示现实的作用,我或许就会阻止哥哥。可是我又想即便我意识到了也不一定会阻止他,我不是正隐秘的期盼他意外的死亡或者消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