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女
她
曾经去过一次蓬莱,那个仙境。
是九九年的夏天吧,或者两千年,在我的花从窗台上跌落之后。那个夏天青岛有绵延的雨,在雨中,我坐在海边的阳伞下,大伞压得很低,我蜷起身子坐在乳白色塑料椅子上,看雨中的大海,一片苍茫,没有海市蜃楼。
那个夏天,记得,我用坏了一把雨伞,天蓝色的,它从正中处漏水,在一场雨中,毫无征兆,只是妈妈说,这是正常的。那场雨很大,雨水冰凉地淹没了我的脚趾,走在街上,我还在想着我的环珠格格还没有看完,还在想着宾馆的空调和干洁空气。
我们在雨中参观了一座公园,我叫它公园,因为我忘记了它的名字,也许叫动物园更合适,因为里面有猴子,鸳鸯,似乎,还有海豹,我真的有些不记得。还有,一场训兽表演,是第一次,亲眼看见,一场如此拙劣的训兽表演。有害怕得不停回头张望的狐狸,娇小羸弱的羊羔,磐石般冰冷僵直的蟒蛇,还有些别的什么。我们等了许久,为了等这一场演出,这是一天只有上下午两场的演出,费用已经算在门票里面,所以大家等待。
她住的是一个双人病房,十分宽敞,因为不久前同室的人死掉了。她和我讲,说那是个很可爱的姑娘,她哑了,她们住在一个病房。
她们一个是盲人,一个是哑巴,她在她的手心里写字,她用口型对她讲话。她说她在住进医院前爱上了一个说要去到两极的男人,这个说要去到两极的男人最后娶了他们旅游学院院长的女儿,一个公务员。她说她只是替他难过,因为他不可能去到两极了去实现他的梦想。
现在她死了,她说,我知道那是一个意外,因为她说她很喜欢我,希望将来和我一起去看世界,因为我们彼此需要。
她穿天蓝色病服的时候格外的安静,静静地讲话,背诗,还有唱歌,她也只唱唯一的歌。
还是走吧甩一甩头/在这夜凉如水的路口/那唱歌的少年已不在风里面你还在怀念
最后出场的,是一匹雪白的小马驹。洁白如雪的鬃毛,有低垂含蓄的眼,他鞭打他,他的眼中没有丝毫恐惧或者憎恨的流露,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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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露,他只是奔跑,最后在鞭子下差一点跌倒。然后他们一起被带走,沿着狭长的山路,排成一排,由不同的人依次带走。
安静的,好似从未出现过。一行,了无生趣的人,和默默跟随的小兽。
记忆中,似乎哭了,只是不记得是否有尖叫。
她的声音安静得像一潭水,凛冽的,没有任何事物的倒影,她的声音,把空气划出一道伤口,像在寂静山谷中砍伐竹子的刀锋,清脆的,折断。
她会站在阳台上,扶着栅栏,安静地唱歌,然后回头看我,仿佛看见了一样,定定地问我,你会唱什么歌?会唱白衣飘飘的年代么?我从来,还没有听过一个男人唱这首歌。
在这一季最后的暴雨中,秋天重重地压降下来,院子里的树叶飘零,纷纷扬扬。她时常站在院子里,穿薄的衣裳,仰着脸,仿佛看得见这漫天飘零。然后有叶子轻轻地飘转着,打在她的脸上。然后她唱歌,周围的人都停下来听她唱,当秋风停在了你的发梢,在红红的夕阳肩上,你注视着树叶清晰的脉搏,她翩翩的应声而落。
她像个天使一样,所有人都停下来听她唱歌。
风鼓起她单薄的水蓝色病服,长发飞舞。然后她转过身,仿佛看得见一样,定定地问我,你会唱这首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