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不到
杨亲吻我的手指,我的手臂,我的脸颊,等待我的全部。我忍耐着,忍耐着不退缩。背负这些陌生的行为带给我的恐惧、迷茫和不知所措。我僵硬地坐着,低下头去。杨轻轻的在我耳边呼出一口气——我爱你。
杨看着我,说,好。
我在课堂上不停的看小说和漫画。愈演愈烈。可是都还是不能停止不想,为什么我要在这里,为什么要呆在这儿而不是别的什么地方。我发现我已经不能说服自己了,于是我不停地对自己说我是在等待,等着一个人来带我离开。他正在两站外的一所高中里,准备着将要带在我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还有,遥远的未来。
很多个夜晚我独自回家,车子摇摇晃晃地前行。黑漆漆的车厢里,有相拥接吻的情侣和别过头去的乘客。或许这就是不顾一切的爱情,却让我稍稍的感到恶心。我低下头想,不要看轻了任何人的情感,他们可能就会相守到老。
城市的夜晚没有星星,明亮的灯光映出暧昧的天空,然而漆黑一片。
在这座城市的北面,栖息着成百上千的乌鸦,它们会在某一些时候,伴随着太阳的降落大群大群的穿越我所在地方的天空,聚集到市中心去。我猜测它们是要在夜里借着那里的人气和灯火取暖,或者,这个城市的周围已经没有树。于是我一直不敢在夜里去城里繁华的街市。闭上眼睛,仿佛就可以看见,高大的杨树,闪烁的霓虹,商店突出的招牌上,那些漆黑诡异的片断。这个干燥乏味的城市在夜晚变得诡异,好像在腐烂,而这里没有了树。我想我们都要死掉了,即使是为了那些树。然后我会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乌鸦们成群结队的怪叫着从我的头顶飞过,在无人的操场和我睡觉的床上。一早出门的时候,总会有一两只掉队的乌鸦,它们不停地叫着扑扇着翅膀,我忍不住抬头仰望。我想,那是乌鸦吗,真的是吗?
小涛这个孩子,是我所教过的所有孩子中最喜欢的一个。有高高的个子和深沉的性格。他的眼皮总是耸耷的,很少抬起去注视谁的眼睛,却给人以非常坚毅的感觉。记得我初到他家的时候,僵持了许久他才顺从的跟着我做起各种手势,但是还是能明显感觉到他的抵制。
在走去王府井吃饭的路上,有悠然的老人在路边吱吱呀呀地拉着二胡。他的头顶光光的,穿白色半袖的衬衫,是我印象中老者的模样。我站住了听,听不出是什么曲目。只是那咿咿呀呀的声音和老人怡然自得的样子深深地吸引了我。我从口袋里掏出两块钱硬币放进他身前的帽子里,两枚硬币相碰,发出哗啦的声响,都让我觉得分外悦耳。
等我走回旅店,已经是十点半了。我做在床上看电视。电视机是十五寸的,屏幕很小,但是是彩电,还是有线,比我家要好。
我住的房子有旅馆房间一个半左右的大小。在一栋半新住宅楼的顶层。一室,独立的卫生间和厨房。十八岁的冬天刚过,我离开了学校。半年以后就搬到那里开始我独自的生活。我在这些年里做过很多份工作,比如专卖店里的导购,理发店的小工,超市里的收银员最近几年才开始给一些孩子当家教来养活自己。教他们怎么与人进行简单的交流,读一些书,学些技能比如十字绣。是近似于保姆一样的钟点工。很多家长雇我我想也只是为了让他们的孩子有个人来陪伴,不至于一个人太过孤单,并没有指望我更多。
我的房子是朝阳的,只要是晴天都会有很好的阳光,而且周围的环境也比较安静。而在这儿我有些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太阳早已落山,窗前只有几棵树和相距不远人家的排油烟机。在我的屋子里,中间是一张很大很阔的床,铺垫得非常舒适。靠边的地方有一张单人沙发,对面墙角是多年未换的电脑。剩下的零零碎碎就胡乱找个犄角一堆。很多的书,还有大的绒毛玩具。有些拥挤的凌乱。搬家时爸爸曾经建议我买一张沙发床,说合二为一可以节省很多的空间。可是我却觉得那是单身男子生活邋遢的表现,我就想我怎么可以?
就好像冬天总是在我不知不觉间到来然后远去,乌鸦的到来也同样是我记忆中永远的盲区。于是,我的回忆里总会不时的出现它们的影子,真假难辨。
我和杨说,你看见那些乌鸦了吗?它们不是迁徙的鸟,它们永远都没有属于自己的家园。杨说安心,你在讲什么,我听不懂。我说是我在等你,娶我会家。杨笑着拍我的脑袋,他说小孩子你好心急,然后他亲吻我的手指。
我一个人站在掉色的塑胶跑道上,面对空旷而显得巨大的操场,抬头仰望。无数只乌鸦扑楞楞的飞过,不时传来的叫声凄厉的划破苍白的天空,夜,在城市的喧嚣中降临,我的脖子酸楚的快要落下泪来。
我把大本大本的练习册摞起来,高高的摆在桌子上,摇摇欲坠的把我埋葬。
我在午夜里打电话给杨,我说杨,娶我回家。他说傻瓜,你好好的学习,我就好好的娶你过门。我问他那是在什么时候。他说,别怕,我们有的是时间。扑通。心里有什么沉沉下坠,我抓着话筒,轻轻地说好。
我一边吹电扇一边给陈然发短信问他现在在哪里,然后靠在旅馆的床上看书。过了一会儿他回信息问我,是安心么?我就一个人兀自地笑了起来,然后告诉他是,我来北京了。
在家里我用了厚重的窗帘以遮蔽醒来时明亮的光线。刷深蓝色的墙壁。铺廉价的地板。没有植物,也没有挂饰。只是在被窗帘遮住的那一小块墙上,有一张我十六岁时候的照片。十六寸的。我把它贴在那里有很久了,几乎完全遗忘了的那么久。然后在有一天清洗窗帘的时候它又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让我恍惚的忘记了是谁在对着自己微笑。骄傲明媚。
我穿过走廊到盥洗室,从长镜子中看见一张陌生的脸。女子的头发,早已深深的漫过双肩,形成近似纠结的姿态。我想我并没有老去,只是逐渐的安静下来。所谓顺其自然也只是在无能为力以后故作坚强的借口,却终于被我运用自如。我做了一个微笑的表情,就好像我微笑着迈出许家大门,微笑着对小涛的父母说抱歉。
我告诉小涛,喜欢并不是爱情,但是他固执地坚持着。似曾相识的任性和自以为是,还有心灵深处绵延的孤独和自卑。我也告诉陈然,相遇总会成为寂寞的帮凶,击碎原有的坚持。陈然说如果通话也算遇见,那么我们早已藉着文字相遇,不用再惧怕发生。然后他又一次留下了他的电话号码,我依旧扫视一遍,然后关上了电脑。
杨说你等一等,等一等我就带你走。我点头,然后等待。终于在十七岁生日的时候,我说杨,我们结婚吧!我想着这样的一个男人,有着对我而言完全陌生的家庭和可能相互干扰的习惯,还有他让我担心的承诺和看不到的未来,可是我说,送我一枚戒指,我们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