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品茶
“段兄是我知己。”方白帝笑道。
铁还三忽然道:“才说没有尽头,怎么前面是堤岸横在水中?”
“啊。”方白帝起身指着前方,道“那也不是堤岸。每年仲春之后,离水春汛,水位比之青池高了些。而这个时候正是青池融雪最盛,湖水最凉之时,白银鱼也是这个时候最为美味。若让离水倒灌进来,只怕毁了白银鱼这种佳肴。青池依赖白银鱼为生的渔户众多,倘若修了这条运河而断了他们的生路,运河不修也罢。因此在运河最窄处筑了两道水坝”
铁还三笑道:“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还望庄主快快备妥轻舟纤夫,容我们主仆舒舒服服回程才好。”
方白帝只说快了快了,敷衍了事。
那轻舟向东掉转头去,行了顿饭工夫,见两座青山接踵之处,分出一条水路,峡谷中静静的水面,在青山的阴影中只是黑沉沉,不见些微波澜。那些船工前后呼啸,折了舵向其中行驶而去。
今日方白帝在船上宴客,行走运河,因此水色山庄这时候竟未放其他船只进入,这深渊般的水面上,只有他们孤零零的一条船而已。而高山伫立之间,早不见了春日明媚的阳光,不过小半里,山岳横贯,只道无路之时,却闪出一条隧道。
“点火。”方白帝点头对船工道。
次日一早,王迟便在段行洲院外候见,段行洲在内叫请进,开门的却是铁还三,他身着彩衣,发绾单髻,看来清清爽爽的脸上,细目冰冷地在王迟身上扫了扫。王迟脸一红,恭恭敬敬低声道:“三姑娘早啊。”
他这副单相思的模样谁能不明,铁还三忍了半晌,才没有伸手将他的双目戳瞎。王迟进来向段行洲行礼,言道方白帝备下小舟,请段行洲在青池运河内游玩。
这两人却只想留在庄中游玩,好将水色山庄地势悉数摸清,段行洲于是问铁还三道:“咱们从家里出来,船过青池,走的不是运河么?”
铁还三道:“正是的。”
王迟忙道:“运河是其次的其次。从青池向北二十里,有一处名胜,五条飞瀑连绵,声势夺人,唤作五龙崖。其上茶园一座,养得六百年翡翠茶树十五株,现下正是清明新茶下来的时候。子曰: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庄主言道:只有山水间品茶论诗,方配得上段先生品格,其他俗礼实在不敢在先生面前提及。”
那红彤彤的火光映出隧道顶端整齐的青石,船工的吆喝变成回声阵阵,和着飙然的山风,扑在人们刚刚兴致勃勃甩脱棉衣的身上,令人像从巨蟒张开的大嘴里看到了深不可测的肠道,凛然打了个寒噤。这条隧道长约里许,两边峻石刀劈般整齐,岸堤都是方石垒砌,待出了隧道,回头相望,只见两岸各有箭楼一座,上面民勇正向方白帝抱拳致意。从此以后,每隔一里,便筑有水色山庄的岗哨,此运河工程之浩大、戒备之森严可见一斑。
段行洲看得目瞪口呆,方白帝笑道:“自运河竣工,便有不少山上响马失了生计,总骚扰运河工事,这里招募青池民勇驻守隧道,也是迫不得已。”
段行洲与铁还三虽不以为然,也只得哼哼唧唧几声,算是揭过。这时王迟上前禀道午宴齐备,方白帝便请他二人入席。因选得青池最上等的新鲜鱼虾,所以虽只得几样精致小菜,却也让段行洲与铁还三大快朵颐。这三人各存心事,均不多饮,一时停杯罢箸,忽觉眼前一亮,原来晌午的阳光射入峡谷,晴明天际倒影在运河安静的水面上,轻舟的白帆也如云朵似的飘着。段行洲饮尽一杯酒,站在船头笑道:“正如乘浮云沿银河直上,不知尽头何方。”
方白帝抚掌道:“水这东西,生生不息,上至浮云,下至喷泉,西汲千年冰雪,东归万顷沧海,原是没有尽头的。”
段行洲点头道:“一条运河沟通江河,奔涌至沧海,果然是十万里水色,观之不尽。”
既然论及雅俗品格,段行洲不便抛却世外高人的头衔,只得勉强应了,定心喝了几口茶,换了衣裳,才随王迟前往船坞。
码头上除了方白帝恭候之外,另有前来水色山庄办事的青池商贾,因听说上元节白船主人到了山庄,都挤到码头边指望再睹高人风采。果见段行洲白衣委地,衣袂拂风,雪白面容上神色从容,这么多人围观之下也只是淡淡地向方白帝抱了抱拳。方白帝殷勤相迎,请他上船,人们都道段行洲会飘身跃至船上,瞪大了眼睛等他显露武功,不料段行洲只是慢吞吞从跳板走上船去,倒是他身后的姑娘举止轻盈,像一片迷雾般在岸上散开,又在船舷聚拢,实非凡间人物。自有人感叹道:“真人不露相。这般的四平八稳,大巧若拙才是真正的高人。难怪方庄主另眼相待,亲下帖子请到庄上作客。”
纷纷议论中,方白帝与段行洲所乘轻舟已从千帆间翩然荡出,穿过水门游入青池。这一汪碧水映得人满眼生花,像是汲取了天地间所有的新绿,一个劲儿往人们胸臆飘送。段行洲与铁还三纵是心事重重,此刻也不免胸襟大畅。方白帝指点湖中点点白帆,言道这是捕捞白银鱼者,又将湖岸几座险峰一一讲给段行洲听。最后道:“青池景色不过秀丽,比之西南崇山峻岭,还是小巫见大巫了。”
段行洲脑子里哪里有什么西南风光,铁还三便替他道:“整日云雾飘绕,不见天日,未必比得上这里。”
方白帝道:“三姑娘喜欢青池风光,不如在此多住些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