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那,叔父的意思我们就耐何不了这些人了么?”符丕忿然将杯盏一顿。
“是,我们是奈何不了,不过,”符融掂须一笑,道:“却有人可以!”
符丕注视着他有些高深莫测的笑意,思忖了一会,方才露出了悟的神色,道:“朝中事务繁忙,是得有重臣来主持台阁了。”
这句话,似与他们方才所言的毫不想干,可符融却不以为异,与他会意一笑。
一时舞乐息去,舞姬们鱼贯而出。群臣又道贺一番,便由张整宣告宴散。众人跪送符坚回宫后,就三三两两地退下殿来。此时月至中天,地上清辉如洗,夜风袭面,符丕精神一爽,道:“那我今夜回去,便书奏折,朝会时叔父再敲点上几句,此事定可成了!”
“他他就是那种脾气,你和他多多年兄弟,一块”说了一会,慕容喡方才顺了气道:“一块长大的,和他生什么气?”
慕容冲听着他的话,并不觉得自已生气了,答道:“我没生气。”
慕容喡看着他,道:“你可瘦多了!宫里吃得不习惯么?唉,你在那里陪陪苓瑶,她心里高兴,服待天王也用心些,对我们一家总是有些好处的。你就委屈些,再呆一阵子吧”慕容喡絮絮叨叨的说着,好象他真的以为慕容冲只是在秦宫中陪伴姐姐。
慕容冲木然的听着他的话,耳边钟鼓尽消,代以弦拨凄切,埙吹呜咽。舞者敛袖,方才那般恣意飞扬,这一时却都幻灭成空。此刻的曲子是清平三调中的瑟调,仍曹植所做的丹霞蔽日行。瑟音极淡,一缕一缕,象根根带着刃的金丝,缠在他心上。他这时才觉得一丝疼来,好象心里最深处在滴滴的淌着血。原来如慕容泓那般恨他不死,还是拿他当弟弟看,觉得他眼下的身分,辱没了家门。而象慕容喡这种呢?
他看着慕容喡他诚惶诚恐的神情,觉得方才舞女们的白紵有一片落在了慕容喡与他之间,将他们遥遥的隔开了。那不是看着家人的眼神,那是看着一个异类,一个可资利用的秦王佞人的眼神。慕容冲骨子里泛出一阵寒意来,冷得他连脑子都有些木了。他再也无法听下去,深施了一礼,道:“慕容冲谨记兄长教诲。”便甩开慕容喡的手,勿勿回到了符坚身后。
符融点头,道:“如此甚好!”过不了几日,长安公符丕上书,说是日下境内初平,百废待兴,既然关东已靖,清河郡侯王猛便当早日回朝。却不巧凉州张天锡恰于此时有不轨之举,王猛奉旨讨凉,此事自然搁下。直至王猛连战连胜,张天锡畏秦威方盛,受封为秦西平公,凉州粗定,符融方才又提及此事。符坚却觉得关东之地新降,恐旁人不能胜任,依旧不许。又阅一年,符坚深觉革新斥旧、整饬纲纪,诸事无人能相托总揽,自已事事亲为未免有些力不从心,终于下旨,传王猛回京,就以符丕代领冀州。
符丕至邺,与王猛交接过,向他细细陈述了朝中情形,再三托付他防备那些异族降臣。王猛当面只是说些套话,心里却已深为警觉。不几日收拾清爽了,便带了护军侍从往长安而行。
在他走上御床台阶时,觉得这几步间已耗尽了全部的气力,竟踉跄了一下。一直端坐观舞的符坚仿如侧面生了眼睛似的,反手攥住他的胳膊。符坚手上的劲力透过衣袖一点点渗进他的骨子里,他慢慢抽回手去,轻声道:“谢天王!”然后重站回符坚的身后。他神思远驰,回想起铜雀台上的欢宴,兄弟姐妹们的嘻闹,华林苑中的游猎
数月来,每每觉得自已喘不过气来时,他就会做起这样的白日梦。等他从梦中醒来时,那濒死的感受就会轻了许多,化作一种可以忍下去的钝痛,而时日一久,便慢慢的惯了,不大觉得。此时,他觉得脑子里的记忆有如浸在水里的画似的,一点点漂开了,扭曲了,再也看不清楚。他这时才明白的知道,那一切,哪怕是最后的,最渺茫的,用来自欺的一丝慰籍也永永远远的逝去,不会再有重来的一天。
符丕推了符融一把,让他去看这一幕。
“这倒是小事,”符融从慕容冲那里收回眼光,又在姚苌慕容垂等人脸上转了一圈,方道:“天王尽重用这些鲜卑羌人,今日又让那个杨定大出风头,全然不顾反噬之忧,这方才是心腹之患呀!”符丕自斟自饮了一杯,道:“叔父说的,和侄儿想的一样。只不过,枕席谗言,尽抵得过骨肉至亲,也不可小窥。父王最器重叔父,还请叔父设法进谏才是。”
符丕摇头道:“我们进言,你父王会以为我们自持亲懿,不容才异之士。我们谏得越凶,他越会护着这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