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屠城
那样触目惊心的一场血战和屠杀、落在纸上不过寥寥数百字。
巫彭却不自禁打了一个寒颤。云焕那个寒门少年,如今怎生变得如此决绝狠毒?若不是他一接到密报,看到如此惊人的死伤就立刻来谒见智者大人,抢先求得赦免——只怕就算云焕拿着如意珠回到帝都,在朝堂上还会受到严厉的诘问吧?
“是我太贪心而已。”巫彭忽然低叹了口气,冷汗在风里慢慢干透“或许根本不该在智者大人面前玩弄权术。可是我习惯了。兰绮丝,你也知道,我们十大门阀里的每一个人,生来都被灌输以权谋而长大若稍拙劣一些,便永无出头之日,甚至覆灭。如你一族。”
兰绮丝忽然沉默了。乌云下,月光惨淡,照着女子的脸。她大约是二十七八岁的年纪,有着高爽的额角和坚毅的嘴,海蓝色的眼睛冷定从容,隐隐具有某种男子气概。
“若不是你舅母当年内斗中输给了国务大臣巫朗,巫真一族又怎会被灭族”帝国元帅轻叹了口气,提及二十年前的往事“十岁以上所有族人都被斩首,其余流放往属地,永远不得返回帝都——我堂堂一个元帅,也只能庇护住一个八岁的女孩而已。”顿了顿,仿佛没有看见身边女子惨白的脸,巫彭伸出手来“今日风隼带回的密报,再拿来给我看一下。”
“是。”兰绮丝的语音微颤,勉力控制着情绪,将怀中秘藏的两份书信递上。一封是来自西方砂之国空寂城的密报,清晨秘密送达元帅府。还有一封没有落款,只是粘了一根绿色的带子,隐约有海的腥味——竟是一根凤尾藻。
巫彭的眼睛首先落在那封不知来历的密报上,慎重磨娑着信封,似乎长久考虑着什么,最终没有拆开看,只是一揉、信碎裂成千片从万丈高塔上洒落大地。
智者大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人活了百年的巫彭在心里感叹着。
当他禀告到云焕消息的时候,隐隐听到了九重门内一声惊喜的低呼。那是云烛的声音。巫真她总算还好好的活着。帝国元帅刹那间松了口气,唇角露出一丝放心的笑——只要智者大人还信赖云烛、还留她在身侧侍奉,那么他一手扶持的云家就不会失势。
十几年前,云家还被流放在属国,只有云烛因为到了送选圣女的年纪、被送回帝都。自己从铁城策马奔过,无意看到了那个寒门少女。那时候云烛正帮着作坊汲水——不知为何、勒马而望的元帅心里,就冒出了“这就是圣女”的念头。那是他人生中押对的最大一次赌注。
世事便如翻覆雨心里想着,巫彭在冷月下站起。
“元帅。”在转过观星台后,随从将斗篷递上来,静谧地低声禀告“入夜了,寒气重。”竟是女子沙哑的声音。然后踮起脚尖,为只能单手动作的男子系上斗篷的带子。
第二封信,被帝国元帅拆开,慎重地读了第二遍。那是来自云荒最西边空寂城里的密报。虽然已是第二次查阅,信上的文字也简洁,可见惯了生死的元帅还是被其中传达出的浓烈杀气和血气震慑:
“日出,少将提兵至苏萨哈鲁,围搜村寨,得鲛人所用器物若干,不见复国军踪迹。遂令所有牧民出帐聚于荒野,一一查认。不获。押族长及其两女,拷问复国军去向。沙蛮性烈,怒骂恶咒而已。以刑求断族长全身之骨,终不承。少将怒,令提两女出营帐,吞炭剔骨、一毁其喉一断其足,缚于村寨旗杆顶。”
巫彭短促地吸入一口气:以那些牧民骁勇剽悍的天性,岂能坐视族中女子被如此凌虐?严刑逼问如此,只会适得其反——这一点,从讲武堂毕业的少将心里也是有数的吧?
“沙蛮族长状若疯狂,以头抢地,连呼三声‘杀敌’而死。族中男子闻得族长临死之命、一夕尽反。持刀上马,袭杀镇野军团,至村寨中心欲救二女,被围。少将命人散布恶言于大漠:若七日之内不获如意珠,苏萨哈鲁必无一人一牲存活。此时,赤水上下已成毒河,军士依令封井锁泉,断鲛人归路。七日期满,少将按剑而起,举双头金翅鸟令牌,下令屠城。”
“激战重起。日落时分,苏萨哈鲁已无一人一牲存活。共计屠人三千六百余口,牛羊不可计数。兵刃尽卷。”
“走吧,兰绮丝。”帝国元帅披上了斗篷,依然有些心神不定。
那个叫兰绮丝的女侍卫默不作声地转过身,跟在巫彭身后拾级而下。入夜的风冷而湿,吹起女子的披风,露出窈窕美妙的体态。女子身材很高,肤色白皙如雪、长发灿烂似金,眼睛如同最深邃的碧落海水——正是冰族最纯正血统的象征。
“主人,事情顺利么?”在走下白塔后,兰绮丝才开口低问。
这样出身决不可能低于十大门阀嫡系的女子,竟然如鲛人傀儡那般称呼巫彭为“主人”?巫彭摇了摇头,蹙眉看向天际。
“智者不肯让云荒兵权归于主人之手?”兰绮丝诧异,也担忧地皱了皱眉头“空桑和海国联盟反攻,这样严峻的形势之下,智者大人还不为所动?真是奇怪难道还是被巫朗那边抢先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