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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琵琶巷把花怜远嫁望山庄扳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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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铁芳冷冷一笑,摇头说:“不要紧,我有法子,我走了,我回家还有紧急的事。”

蝴蝶红却把他死死地拉住,仰著可怜的脸儿说:“你还能来一趟吗?”

韩铁芳想了一想,就说:“明天我还能来,可是,我刚才说的那番话,你必须照办!”

韩铁芳喝了一口茶,又接著以前的话说:“我也知道你的意思,咱们相识二三年了,你是愿意跟我,但我前天跟你说的,那也并非假话,我也早想娶你,我家里的妻子,你没见过,她简直是个木头人,甚么情意她都不懂,她嫁了我,只知道我是她的丈夫,我是韩大相公。至于我是个甚么脾气,爱好甚么,厌烦甚么她全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所以我自认识你之后,确实就有娶你的心,但是”说到这里发呆一会,忽然又爽快地说:“我告诉你吧,不成!决不成!我的身世有种种的隐情,种种的难说,最近,我一定要离开这洛阳城,此去也许永不回来!”又摆手说:“这话你可千万莫对别人去说,说出来关系重大。”

蝴蝶红一听,变成惊慌之色。韩铁芳又悄声说:“五年之前,我是预备要走,直到今日,现在已事不可再缓了。这件事我就是跟你说出来你也是不明白,总之,我就告诉你吧,我并不是甚么大相公,我原是另一个人。”蝴蝶红吓得脸色都白了。韩铁芳又说:“因为你不同别个妓女,我才告诉你这些话,但你也不必细问。我将来一走将田庄、地亩、买卖、金银、妻子、家人,全都抛下,但我全不留恋全放心;只是你,你要不嫁人,依然这样没有著落,我是会永久惦念的。”

蝴蝶红擦擦眼泪说:“我可以等著你。”

韩铁芳惨然急著说:“我没告诉作吗?我此去之后也许永远不会再返洛阳。”

蝴蝶红索性哭了,抽抽噎噎地说:“我跟著你走!”

他进了城,也有不少人认识他,他却有意躲著一般人的砚线。走到“义佩公”老号的门前,以往他常要下马,进那柜房里跟掌柜的侯大肚子谈谈夭,今天他却匆匆走过,转过了十字大街,进了一条小巷,又转了两个弯,便来到一条极幽僻的胡同,这条胡同车都进不来,但对门开著的门户虽小而新,在胡同口向阳蹲著两个卖花的人,都把花篮放在地下,旁边还有两三个闲汉蹲在一块儿谈天。一见马来到,就有个闲汉赶紧立起跑过来,龈牙笑着说:“韩大相公:我们红姑娘正在想你呢!”韩铁芳的脸上却连一点喜色也没有,就下了马,把马交给这闲汉,便急匆匆地走入胡同。

到路东的第二个门户,他就一直走进去了,里边的老鸨跟毛伙齐声迎著说:“大相公来得早。今天天气还不错,您请进吧!”老鸨的怪嗓子像个破唢呐似的向里院喊著:“我的红宝贝儿呀!你快出来瞧瞧!是谁来啦。”

月亮门儿的里院,正北房,窗上糊著粉红色绸罗的门一开,那小小的身量、鹅蛋脸儿、两只不笑也像笑的眼睛、红嘴唇,这是琵琶巷里最出色的名妓,花名叫作“蝴蝶红”

她一见韩铁芳来了,倚著门把眼睛一斜,红嘴儿又一笑,然而韩铁芳仍然没有笑,走到临近,蝴蝶红拉他一把,说:“你怎么才来呀?叫我好等!”

韩铁芳进到屋里,将马鞭子往铺著红绒垫子的床上一扔:髓即将身半躺半坐,说:“家里有点事,所以我这时候才来怎样,我给了你两天的时间叫你细想,你还没拿定了主意吗?”

韩铁芳摇头说:“除了我的马,我的甚么我也不能带。”又说:“我给你想的主意很好,你就跟那范彦仁去,范彦仁是个念书人,你一个娼妓能嫁一念书的人作正室夫人,真是一件难得的事。他为人又忠厚,暂时虽然落拓不遇,将来必定得志,他在泾阳县家中也有几亩田地,他带你回家去度日,决无饥寒之忧,他手边尚有四五十两银子,你别叫他动用,预备回家去想个生计。我现在已为你预备下了二百两银子,一百五十两件你自己赎身之用,一百两算是我赠给你的奁资,其余五十两件你夫妻还乡的盘缠。”

说时,他从身边掏出来一个红封套,慨然说:“收好了!这里边是一张三百两的银票,凭此随时可以到西大街利通事去取现。你急速就把范彦仁找来,今日就离开这院子,我也许还能来一趟,给你们贺贺喜!”说著,痛快地大笑了两声,拿起马鞭站起来,拱手又笑说:“从今你是我的范嫂夫人,我少年荒唐,在烟花中遨游,无意中遇著你这么个不凡俗的妓女。如今我为事所迫,你又遇著范彦仁那样一个老实人,我花上一点极少的银钱,使你有了安稳的归宿,这比我把你抢到自己手里还强”说到这里,他仰望着壁间一副对联,是他去年写赠给蝴蝶红的:“愿从梦里寻蝴蝶,徒望天涯试剑锋。”不禁一阵感慨。

蝴蝶红却一手拿著红封套,一手又把他拉住,说:“可是还有一件事,群雄镖店的独角牛他可说过,不到二十五岁他不许我从良!”

韩铁芳瞪著眼问说:“凭甚么?”

蝴蝶红惨凄凄地说:“早先我没敢告诉你,他也常到我屋里来,我不敢不接他,他也说过要娶我,但得等他三五年,他凑足了银子时,我也不敢不答应他。我要是跟了你,他不至于怎么样,他也是在本地混的,不敢得罪财东,但我若跟了范彦仁,那可就不行了。他一定来打闹,谁敢惹他?昨天他还派人来这儿打听”

蝴蝶红本来是笑着,拿起茶杯来,要斟茶,听得韩铁芳的这一问,她忽然把身子转过去,把一个一身红缎子裹着的窈窕的背影向著韩铁芳,她脸对著红窗,但是低下了头去,默默无话,良久才顿了顿绣鞋,说:“我没主意!叫我不如叫我死。”

韩铁芳像叹气似的笑了一声,把声音压小一点,说:“你听我说!你今年十八岁了,你应当嫁人,这烟花柳巷不是个好地方,在这里的人决没有好下场,是聪明的就应当择人而事,若等到你一过二十岁,渐渐年长色衰,那可就”

蝴蝶红转过脸来,含著泪嫣然地笑,又顿著脚说:“说过多少回啦?还说啥哈嫁人、从良,还不是我先说出来的么?甚么年长色衰,择人而事我背也背过啦。现在就是唉”

鸨母进来了,铜盘子托著盖碗茶,先笑着说:“我知道大相公快来啦,我早就叫小子捏了两朵茉莉花放在茶碗里啦,以后,我们红儿姑娘到了大相公的庄里,茉莉花归我采办。”说著倒了小碗的茶,用锡盘端著,双手敬给韩铁芳。

鸨母送来了大相公平日最爱喝的茉莉花的香茶,桌上原放著的那一壶紫阳红茶,蝴蝶红也就不再斟了。她由背后掠过黑亮的辫子解开那红绒辫梢又重新的系好,鸨母在屋里待了半天,他们二人都不说话,等到鸨母走出屋去之后,蝴蝶红的眼波又掠在韩铁芳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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