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万里天山双剑腾起无边大漠小
萧千总叹气说:“唉!你有钱就完了!”他懊丧著将头缩进车里,表示不管了,由著雪瓶的性儿去办,那牛脖子这时却精神百倍“吧”的上了那匹红马,挥鞭就问山中走,雪瓶见他骑马很利便,便很喜欢地问:“你认得路吗?”
牛脖子将马勒住,把头上盖著的酱紫马挂往背后一披,昂起头来,表示不怕雨,他说:“怎不识得路?这股山头,我走过没有二十回,也有十七八回啦!”
萧千总又从车里探出头来,高喊著说:“别听他的!他吹牛啦!这小子靠不住!”
春雪瓶就抬头向北一瞧,只见天跟地都变成一种混沌的灰色,而中间有一条特别深的颜色,那就是天山,还可以隐隐看得出那山岭起伏绵延的形势。车马一齐向北走,两旁的草地浮著一层雨气,犹如一片大海似的,而其中有牛吼声,马嘶声,还有牧人吹著笛子的声音,但却甚么也看不见。对面跟背后也看不见一个行路的人,更不用说车马了。只有他们紧紧的鞭子、车轮、马蹄的声响交奏著、混乱著,向前缓缓移动。面前雾里的天山是越来越高,那道特别深的灰颜色也越来越显著,走了多时,而又落下来了,可比早晨的两大多了,霎时马的身上尽湿,他们身上的夹衣棠也都快淋透了。
萧千总赶紧说:“两位姑娘快到车里去吧!”
幼霞向雪瓶看看,问她说:“你愿意上车吗?”
雪瓶却摇头,只叫车夫从车上把她们赛马的时候所戴的那两只大草帽拿出来,车也停住了一会,车夫们在车上蒙了油布,萧千总却趁著这个时候,把他的马系在车的后向,他又怕两把帽子上的红樱子淋得变了颜色,他赶紧的摘了来,就拿著帽子跑到他太太的车上去。
这一会儿的工夫,雨更大了,连牛脖子都脱下马挂来盖在头上,幼霞有点害怕的说:“哎哟!我的身上至湿了!”
雪瓶在屋里边洗脸,就一边更着急地说:“既然这样,为甚么不走呀?”
赶车的说:“走是可以的。”
雪瓶嚷嚷说:“那就别废话!快收拾!快赶路!”
牛脖子也高高与兴地说:“马这就预备好了!”
此时只有萧千总有些作难,本来是怕到了山里出了事,可是又扭不过众人;而且自己也实在愿意快些到迪化,见见钦差,求钦差在伊犁将军及领队大臣之处说两句好话,自己这个官儿至少可以升一级。
雪细说:“你快上车去吧!”
牛脖子赶紧上前去接鞭,幼霞跳下马来,就跑到最后边那辆车上,牛脖子就拉著红马跟著走,只有雪瓶,无论任何人劝她,她也决不上车,并且沉首脸儿,指挥车夫们说:“快走!快走!”她的马在前,车辆马匹都随在她的后面。如是,又一条长蛇似的冒雨疾进,又走数十里,就到了天山之下。仰面望去,那山峰连著烟雨,真不知有几千丈高,山风摇著山树,杂以雨声,哗哗地响,有如万马在沙漠中行走之声,可是眼前的这条山路却很宽,而且坡不十分陡,这原是南北往来的要道,经过人力开凿的。雪瓶催马就往山中走,头一辆车上的萧干总却高喊著:“慢著!姑娘你先慢著!”
雪瓶将马收住,回过脸儿来,她的脸也看上了雨点,真如出水的芙蓉那般的美丽,问说:“甚么事?”
萧千总说:“咱们还得商量一下,到底是进山不进山?这道山路我可走过,从现在就加快,还别迷路,别遇著山水,出了北山口也得天黑,万一”
雪瓶不待他说完,就忿忿地说:“万一甚么呀?已经走到这里来了,难道还要折回去?”她看出赶车的都又有踌躇不前的模样,她就说:“都快往前走:如若不到天黑就走出了这道山,那就赏你们——连牛脖子都有赏,每人给五两,到了迪化时再另算!”
绣香又把他拉回屋去,劝也说:“你不要再拦阻了,赶车的既说是能走,就许不至于有甚么事!”
萧千总说:“山路上滑,山里有大水,这我倒不怕,我知道可以挑著道儿走,只是”他变颜变色地悄声儿说:“你是不知道,近几个月来因为咱们那玉小姐离开了新疆,半截山、戈壁虎、蓝脸鬼、马头神,那些个大盗又都没有了顾忌,就像是一群妖魔离开了降魔杵,他们就都反了起来!沙漠、山路现在都很难走,不遇见了便罢,遇见了就是麻烦!”
绣香先是也变了变色,后来又摇头说:“这倒不必忧虑,雪瓶那孩子的武艺,也不在她爹爹以下,又有幼霞帮助她,我看强盗也都不是傻子,若知道是我们也决不会下手!”
萧千总想了又想,最后是一顿脚说:“好!咱们就闯这一关吧!你也快收拾著!”于是连萧千总都忙乱了起来,厨房里的风匣也加紧地响。不多时车套好了,马备齐了,大家就忙著吃饭,饭毕,由雪瓶从包袱里拿出银子,叫萧千总开发店钱,就一同出了店门。
这时雨丝更细,细得用眼看不见,非得仰面向天,才觉得出雨来,牛脖子穿著酱紫色的团龙破马挂,看那样子至小也像个千总官儿,可是下面穿的那条破裤子又像乞丐,他大声她笑着说:“这点雨,还能算是雨吗?为甚么就不走,可也真是!”有个赶车的人也说:“这不是雨,这是山里的霰气变的,只要阴天的时候走进了山里,就是不下雨,人的衣袋也常常弄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