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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风云暗动意犹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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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景侯忆及昔日寄养此间,众僧关爱备至,个个有情,心下大是羞愧,重又跪倒道:“弟子无行,致使二位大师因我而死,却才又连伤五命,实负鸿慈。方丈但欲严惩,弟子泥首伏诛,甘愿相偿。”大正方丈淡然道:“亡者已然超脱,生者何必自苦?七侯能来小刹,老衲已感欣慰。”尚景侯愈觉内疚,俯首无言。

大正方丈将他搀起,紧握其手道:“这些年七侯在外逍遥,敝寺从未派人打扰,若非天赐其便,老衲也不敢起念。七侯如能收心,便是鸾凤重来,我少林早备龙池,雀跃以待。”尚景侯心下感动,躬身道:“方丈厚意,弟子铭肌镂骨,至死不忘。只是弟子散漫惯了,熬不得暮鼓晨钟的岁月,明知身陷泥淖,却已无法回头。”

大正方丈道:“我佛妙法传世,原为灭一切法相,期人觉醒自救。七侯至智不惑,何以勘不破一张尘网?”尚景侯沉默有时,轻声叹道:“红尘虚欢实苦,亦荒诞可恋,弟子尚不忍将其参透。至于佛法,说来皆由心造,终不如"目空一切’为高。弟子身在俗尘,眼底已无一物,大可不必再入佛门。”

那独目老僧叹道:“七侯指詈佛祖,如斥小儿,实令老衲震骇。如此罪根深结,恐十方众僧之力,也难救赎了。”尚景侯道:“大师不必多忧。到时众佛子同登极乐,自在神通,悉皆如念,独弟子身下火窟,受尽业报也就是了。然天堂上亦有深渊,地狱中也有乐境,只是此语可对智者言,难为愚者道罢了。”一番话如醉似醒,说得众僧个个摇头,皆叹惋不置。

那独目老僧笑道:“许是七侯道高,方有这等妙论。人言英逸之才,非浅短所识。个中’浅短‘,大概即指老衲等人了。”拉住尚景侯一臂,与之偕步入寺。众僧鱼贯相随,心中都想:“大智师兄向来峻厉,今日倒能压住火气,可见七侯虚名,早已深入人心了。”

众人进了寺院,转折之间,向东行来。尚景侯故地重游,眼望楼阁清幽,草木依旧,心头涌上暖意,但想到即刻便要与方丈相见,又不禁锁眉犯难。烦乱之际,那酒偏又涌将上来,障意迷情。众僧见他一路行来,颇有些身颠步斜,都甚纳闷:“以他内力之深,何至于此?难道他假借酒醉,欲将害命之事敷衍过去?”

少时来到天王殿前,只见殿外早立了许多年轻武僧,各穿紧身衣裤,神情兴奋。及见尚景侯到了,都目窥手指,窃窃私语。尚景侯微生不快,但知方丈便在殿内,遂不多语。

入得殿来,只见其内群僧肃立,竟有二三百人之多。东面一班老僧皆披红色袈裟,个个宝相庄严,神不外露,正是达摩院和戒律院的几十位长老。西面百余名灰衣僧人,皆背挺腰直,目蕴光华,乃是罗汉堂七十二房的带功师傅。另有六七十人,却穿着白色衣裤,有的面带怒容,有的目中垂泪,及见尚景侯走入,竟没人看他一眼。

尚景侯见几人意醉身摇,神志已乱,哂笑道:“不论你等是何居心,终究乏术自辱。回去告诉你家明使:不要做痴人之想,否则我不饶他。”言罢再不理睬几人,迈步向西去了。

几人目送他走远,都露出极古怪的神情,似乎又是兴奋,又有些难以置信。欢喜法王道:“想不到魁首如此托大!我等倒是多虑了。”智慧法王仿佛卸下了一负重担,忽走上前去,在那两名红衣人头上各拍一掌。其余三人惊道:“自家兄弟,何故杀之?”智慧法王冷笑不答。

尚景侯一路西行,初时尚觉无碍,待到一片竹林边,那酒却涌将上来,头脑一阵昏沉,心道:“苗蛮子果然厉害!此酒乱人神志,连我也有些难当。”走了一歇,愈觉力不胜酒,心下转疑:“莫非我先时所吞毒药,果有伤身之效?不然区区蛊酒,怎会有如此劲道!”调息细察,那毒却似隐遁了一般,毫无动静。

他人虽放旷,心思却甚缜密,也恐一时不慎,遭了几人算计。当下盘膝而坐,气似云行,寻踪觅迹。孰料气血流得快了,那酒益发兴风作浪,渐次狂荡上脑,搅动了心底愁绪,眼望竹林深深,山水无情,忽而临风触目,感恨伤怀。

过了一阵,那酒犹然作祟,似不可止。他既觉毒物难伤,也便收了悲肠,起身拂去尘土,向竹林北面行来。绕过竹林,上了一条青石板路,登升百级,少林已隐约可眺。

尚景侯心中诧异:“为何众位师兄见我来了,都露出这副嘴脸?难道我误杀了那几人,他等便视我如仇,全忘了儿时情谊?”迟疑之际,却见一老僧面带微笑,向自己走来。尚景侯热流盈怀,忙迎上几步,拜倒身躯道:“劳方丈久候,弟子实感无颜。”众白衣僧见他有此一拜,都哼了一声,心道:“总算他人性未泯,还认我少林为宗!”

那老僧身材高大,面有慈光,正是大正方丈。他苦等其人不至,意下已感不祥,这时见尚景侯拜倒身前,由不得喜生心落,忙伸双手来搀。用力之下,陡觉对方全身空透,力无所施,两手如托虚物,重心骤移,不禁笑道:“七侯行此大礼,老衲实难消受。”微撤半步,似欲松手。

尚景侯心神稍懈,倏觉一股极柔和的大力涌来,其势深绵不尽,直如海潮裹身,心道:“方丈年逾古稀,内力仍是这般雄浑!我若与之相抗,两下必露形迹,反为不美。”双臂微抖,身子向后飘去,从容站起。

这一抖动作极微,人不能见。大正方丈只觉臂上一麻,两手已被弹开,对方虽是劲发即收,一股脆冷之力却透入肌肤,带些许异样。他是有道高僧,小输半招,并无沮意,微微一笑道:“久闻七侯凌腾万相,技入神化。今日有幸实受,果然超逸绝伦!”

尚景侯自知失礼,忙道:“弟子酒醉情狂,务请方丈宽谅。”大正方丈笑道:“当初七侯离寺之时,也曾与老衲做此游戏。如今衰者自衰,强者愈强,老衲已是望尘莫及了。”

他多年不来寺院,往事依稀如梦,耳听得晨钟远荡,不觉爽然自失:“这些年我放浪形骸,虚生酒色,实感无聊。若能重返庙宇,清净为心,也未尝不是件好事。”此念方生,旋又自笑:“流云浮空,哪有根角?我一生呵佛骂祖,最厌听禅,终不成洗心革面,来此避祸。”

少时来到山门前,只见台阶上早站了十几位僧人,个个苍髯古貌,神情庄严。众僧见他来到,皆合掌颂佛,走下石阶。尚景侯敛意凝神,施个佛礼道:“劳动众位大师法驾,弟子实不敢当。”众僧眼望其人,大感陌生,一时只顾打量,都忘了说话。

一独目老僧见他颇露醉态,笑道:“七侯何处饮得琼浆?老衲等修行浅薄,几被它搅动了胎根。”众僧酒气入鼻,也觉异常不适,均想:“早闻他沉溺声色,辜负韶光,想不到来我清净佛门,也带着一身污秽。可叹此等不世伟器,偏偏堕入尘网,不知回头。”各怀忧情,向后退开两步。

尚景侯道:“非是弟子无礼,有意冒犯佛祖。这酒实有些缘故。”那独目老僧知他内功深湛之极,寻常醇醪绝难令其少醉,警觉道:“此酒颇为乱神,不知何人所赠?”尚景侯笑道:“弟子一向挥金买醉,何须旁人表情?”那独目老僧不好多问,意味深长道:“但愿七侯终此一醉,幡然醒来,此后心寄佛光,江湖上平静如故。”尚景侯笑道:“监寺大师真是老了,说话不着边际。弟子若皈依禅林,岂不亵渎了灵山妙法?”

那独目老僧道:“世人但有一念之醒,即可悟我灵觉法门。七侯慧心天成,如能挣断名缰,必得无上正果。”尚景侯醺然大笑道:“释迦老胡,原与常人一般!我纵使成佛,又有何益?他虽经三大阿僧祗劫,即今何在?也不过枉活了八十岁,便即化灰。依我看佞佛参经,皆是造业。所谓有求皆苦,不如无事。”众僧听得此言,无不色变,十几人齐诵佛号,口称“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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