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风云暗动意犹狂
尚景侯怒极,仰面笑道:“你少林对我小有恩惠,便终日挂在嘴上。尚某悔不该习了你门中二十四艺,以致众人拿他争口。今日正好一并奉还,从此两下撒开!”一老僧冷笑道:“七侯自以为武功能还,那父母生养之恩,也是可报了?嘿嘿,七侯做人果有章法,原来弑父害母,竟是报答深恩!”
尚景侯不听犹可,一听如魔附身,突现本相。众僧见时,个个心惊骨栗,不信此景是真!突然之间,一股奇异的力量罩定百余个身躯,大殿内恍如地府洞开,人人魄散魂飞,猛觉一物向前额逼来
实则众人有所不知,此时尚景侯一则酒醉,二则无端被疑,言行已失常度。他是豪门贵种,弱冠即享盛名,自来只闻甘言媚词,从无人敢当面冲犯。偏是少林僧念着旧谊,只认他是门中弟子,并不以当世魁首相待;言语之中,反有训斥挖苦之意。如此一来,尚景侯岂能不恼?表面虽没法发作,意下已对众僧生厌,烦恶前情。
那黄眉老僧法号大行,当初执掌罗汉堂时,便与尚景侯忘年相交,最为投契。这时听他无故相责,已知他动了真气,忙走过来道:“七侯勿恼。大智师兄随口一说,绝无恶意。七侯只怨老衲也就是了,万不可与众僧生了嫌隙,叫外人说三道四。”尚景侯与他有情,压住火气道:“我看方丈与大师金面,才肯来此佛窟,不意立足未稳,众人便使脸色。你是首座和尚,却任由堂下弟子穿白罩素,那是彰我之恶了?枉我与你相亲,原来都是假意。”
大行见说,意下忽悲,竟尔垂泪道:“七侯莫提此事,说来令人痛肠。”尚景侯挑眉道:“这话何意?”大行拭泪无语,只是摇头。
突见一白衣僧跳出人群,厉声喝道:“七侯不必作态!你杀了宝禅、宝胜,还当大伙不知么?我等一身白服,就是要羞你一羞!”尚景侯惊道:“宝胜、宝禅死了!”那白衣僧满腔悲愤,淤积已久,眼见他装傻充楞,顿足道:“你一连杀了七人,为何还不悔过?他俩个与你最好,你却忍心下此毒手!我少林到底做错了甚么,竟让你如此衔恨?”
尚景侯悲愕不胜,半晌方道:“他二人是怎么死的?”那白衣僧愤气填膺,手指其面道:“到这时你还要抵赖!他二人连肠子都被震了出来,除了你太乙门的’夺丹掌",哪一派能有这等手段?枉我等爱你敬你,原来你真是天良丧尽,专害亲朋!”这句话大犯其忌,满场失惊。
大正方丈听了,惋然作叹道:“七侯已悟我灵觉门户,可惜落在富贵套子里,终不能彻醒。古人云:‘大名之下,难以久居;朝欢暮乐,亦非长计"。此语透析世情,不惟警人而已。七侯不念此言,也须看老衲薄面,多盘桓些时日。”
尚景侯听他语重心长,也不由动念,说道:“弟子留在寺中,亦无不可,但须方丈依我一事。”大正方丈喜道:“七侯要老衲做甚么?”尚景侯手指众白衣僧道:“弟子方一入殿,这伙东西便使颜作色,脸上半日不晴。方丈快将他们绑出殿去,每人先打一百背花,替弟子出了这口恶气。”
大正方丈哑然失笑道:“好个七侯,原来消遣老衲!你这些师兄虽无成府,可心里着实爱你,与礼佛不差。这一回重又相聚,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言说至此,脸色突然变了,直盯住尚景侯看了许久,方苦苦一笑道:“原来老衲念头差了!想不到七侯”话未说完,忽向殿外走去。
独目老僧心知有异,忙上前道:“师兄要去哪里?”大正方丈颤声道:“你等留住七侯,万不可让他离去!”言罢疾步走出大殿。众僧见方丈神色异样,都不知出了何事。
尚景侯也觉奇怪,问那独目老僧道:“方丈近来身体可好?”那独目老僧皱眉道:“师兄一向康健,因何脚底虚浮,竟似受了内伤?”众僧大惊,齐向尚景侯望来。尚景侯心头微乱:“莫非我适才逞能,不小心伤了方丈?”细思又觉不对:“方丈内功深厚,世所罕有,臂上略受弹击,岂能致伤?”
尚景侯丑处被揭,勃然大怒道:“髡囚怎敢无礼!”言犹未落,只听那白衣僧大叫一声,霍地飞出殿去。这一下突兀之极!饶是众僧功深眼亮,竟没人看清他如何出手。
便在这时,忽听殿外一阵骚乱,旋见一僧飞奔而入,大叫道:“方方丈叫大伙都退出殿去!只只留下七侯一人,待待他”说到这里,气噎喉堵,猛然摔倒。
那独目老僧心头一沉,厉声道:“待他怎样?”那僧人爬起身来,突然大放悲声道:“方丈说待他醒来,要要与七侯说话,有件事他想想不明白!”那独目老僧惊道:“你是说方丈已然昏倒!”那僧人嚎啕大哭道:“方丈回到禅房,便吐了十几口黑血。临昏倒时,只说了‘雾中纱"三个字!”众老僧闻言,都惊得魂飞魄散。
那独目老僧急痛无比,怒视尚景侯道:“原来七侯早串通好魔教,来此只为害我方丈!”尚景侯无端受诬,一时尽忘前因,二目凝寒道:“我便勾结魔教,大师又能怎样?”那独目老僧惨笑道:“我少林以恩养豺,报应来得好快!”说着目中落下泪来,蓦然大喝道:“众弟子都退出殿去!”这一声壮响如雷,内力实是惊人。众弟子慌忙退出大殿,只剩下百余名老壮僧人,呼喇喇将尚景侯围住,个个守息凝神,如临大敌。
尚景侯见状,愈发气乱神狂,酒力上涌,不觉露出异态道:“众位真要与我比拼?”一矮壮和尚沉声道:“你不过仗了本寺与玄门九派的声望,才得了魁首的虚衔,仅凭你一人之力,焉能成此高名?你终日眠花宿柳、逐艳评芳,武功还能剩下几成?今日我少林索性做绝,废了你这败门庭的孽障!”
此时殿内数百人众,心底都生疑团,但此事突如其来,由不得胡乱猜测,是以大殿内虽然气氛紧张,一时却全无声息。
忽听尚景侯笑道:“方丈想要留我,何须如此布势?这一来我倒呆不得了。”大袖一拂,便要出殿。那独目老僧拦住他道:“七侯慢动!方丈未回,恕老衲不敢放行。”尚景侯面色微冷道:“大师真想囚住我么?”那独目老僧疑团满腹,铁青着脸道:“七侯强要离去,自然无人能阻。但我少林不是任人纵横之所,无论何人,均须收敛些个!”
尚景侯冷笑道:“弟子弛荡不羁,也非一日。大师此时才来教诲,太晚了些罢?”那独目老僧退开一步,单睛放光道:“七侯气傲千古,凡事任情恣性,谁人敢言教诲?但你五岁入我少林,其间虽来来去去,总也有七八年耗在空门。敝寺虽不便言恩,却也不曾亏负。此刻事尚未明,七侯便要离去,老衲恐日后招人议论,说我少林布恩施德,到头来竟遭恶报。”
尚景侯闻听此言,不由暗暗着恼,斜望那黄眉老僧道:“我早说两下相见,未必会有好景。大师强牵我来,便为了此等场面么?”
此言一出,与他同返的十几名僧人都生怨气:“七侯这是甚么话?明明他自己要来请罪,为何反说首座师兄强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