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风云暗动意犹狂
那老丐来到几人面前,一脸坏笑道:“姐儿莫嫌叫化子腌臜,且看咱背上有无宝货?”几名女子早见那青年神采飘逸,这时离得近了,愈觉醉心酥骨,都掩唇娇笑,拿眼觑个不住。那青年见几人柔情曼态,目挑心招,直羞得面皮紫胀。
那老丐假意斥道:“如此锦绣丛中,正是美少年花林粉阵!你适才还说些风流词藻,这当口怎地丢起人来了?”那青年闻得兰麝香浓,愈发不堪,连声催他上楼。
一女子抿嘴笑道:“这个倒面嫩!不似上边那个,全不拿正眼看人。姐妹们见他气派大,原想要尽心服侍的,不承望倒撵了下来,让人自惭了好一阵呢!”那老丐道:“莫说是姐儿,便是神妃仙子,他也只是不爱。姐儿能见他一面,已是有福气了。”
那胖和尚不愠不恼,手拍大肚道:“小僧也不是非讨粥饭不可。只要施主说句闲话,这肚肠也能熨贴。”那老丐警觉道:“你要我说甚么?”那胖和尚道:“小僧只想问一人去处。施主如能相告,便救了许多人性命,功果十世难修。”那老丐冷笑道:“和尚说些甚么?叫化子听不明白。”那胖和尚目中陡射异光,盯在他脸上道:“施主只说一句,便能免去一场浩劫。你看风云将起,谁人能避疾雨淋身?”
那老丐道:“叫化子风吹雨淋,也是常事。和尚想要避雨,趁早回庙里去。贵寺广厦千间,总有你藏身之处。”那胖和尚叹道:“看来施主果是与佛无缘!小僧心意已到,不打扰了。”言罢手敲钵盂,径自去了,口中仍念道:“幸为福田衣下僧,乾坤赢得一闲人。有缘即住无缘去,一任清风送白云。”
那老丐望其背影,嘀咕道:“怎地这么快便找来了?”那青年道:“这和尚武功不低。你二人相熟么?”那老丐微露惊慌道:“秃驴们逮个正着,大事可是不妙!咱俩个快去见他,说不得有一场好斗!”撒腿便跑,向南边一条深巷奔来。那青年见他如此慌乱,也不由大起悬心。
那老丐奔入巷内,三折两转,疾绕不定。直费了一顿饭工夫,方来到一条净街之上。只见街口早被十几名乞丐封了,内里阒静无人。群丐见他奔至,都低呼一声,连连挥手催入。
那老丐入得巷来,似有些担心,回头道:“你见了他时,切莫露出少年人的嘴脸!他自己不消说了,却最讨厌别人在他面前张狂。你只拿话恭敬着他,自然百事都好。”那青年不吭声,只微微点头。
那青年见此城规模宏敞,北门外人烟阜盛,热闹非常,失声赞道:“足下这副脚板委实厉害!想不到此处已是德州!”那老丐面有得色道:“不是途中有些故事,叫化子早睡在沁芳阁上了!”那青年打趣道:“其名沁芳,必多幽草。乞食郎亦解春风否?”那老丐笑道:“叫化子有酒有肉,已在天堂!夜度娘纵有夺魄之艳,也不过虚皮假肉,意在坏钞。老叫化犹是童体,可不惹那风流罪过。”
那青年道:“昨夜那位前辈犹道"男儿可为酒色死",老乞徒何故矜庄?我这里多有度资,尽够你颠狂之用。”那老丐一面前行,一面乐弯了腰道:“年轻人学谁不好,偏去学那魔星!他不过顺嘴一说,你还当真了?仔细让泰斗公知道,打花你这张俊脸儿!”
二人说说笑笑,进得城来。行不数步,只见城门角站起几名乞丐,各露欢颜,跑上前来。一中年汉子将那老丐拉到角落,说道:“弟兄们都等急了,怕您老路上出事。为何这时才到?”那老丐道:“你看这些东西,不是在催命么?”
那中年汉子笑道:“大伙都知您老脚程快,该是头午就到。他老人家是那么个脾气,早等得不耐烦了,多亏拿话哄着,不然又腾空走了。”那老丐道:“帮主还没到么?”那中年汉子道:“听说帮主在道儿上出了点事,被人跟得紧了,一时怕脱不开身。您老快去见他,只捡好听的奉承着,可千万别让他走!”
那老丐点了点头,便要向城内走去。那中年汉子又将他叫住,自怀中取出一件蓝袍,笑望那青年道:“公子爷别嫌寒碜。城内已有各派的耳目,爷们儿穿得这般光鲜,保不准露了行迹,那不是给他老人家招祸么?爷们儿是体面的人,别怪小的们一惊一乍,动作粗鲁。”不由分说,抬手取下逍遥冠来,随将蓝袍披在那青年身上。那青年虽然不悦,但眼见此袍甚洁,足见化子们有心,也不好再说甚么。那老丐辞了几人,背了他向城内走来。
行不多远,陡见迎面飞楼插空,层阁高起,巷内豁然开阔。那老丐越过几间华厦,奔街右一座高楼而来。那青年抬头望去,但见此楼重檐飞翘,绣槛雕甍,楼口金辉兽面,彩涣螭头,端的富丽非常,心道:“谁人建此宝宇?细看样样违制。”
那老丐来到楼前,仍不忘嘱咐道:“你可千万别恼犯了他。他是闹天宫的脾气,一时性起,可甚么都做得出来!”正说时,楼内跑出几名华发乞丐,一叠声的道:“好你个老货!为何这时才来?”那老丐道:“上面可还安静?”一黑脸乞丐道:“碰巧今儿高兴,话也比以往多。你这死囚运气好,还不利落些个!”
那老丐大喜,悄声道:“和尚们找来了。大伙小心防犯,可不能让他老人家知道。”几人神色一变,纷纷点头。那老丐快步走进门去。
却见楼下空无一人,惟宽厅奢丽堂皇,器物流光溢彩,令人目眩。那青年眼望四壁生辉,心神荡漾。那老丐寻梯而上,行到一半,忽笑道:“难为他英逸绝顶的人儿,却偏爱在这里留连,也不知到底喜欢甚么?天幸能平了这场风波,大伙依旧宠着他逍遥,那就好了!”说话间打个转折,沿木梯上到二楼。
只见梯口处早站了四位丽人,个个靓装云鬓,风致嫣然,正自顾盼浅笑。那青年脸上一红,忙低下头去。
二人穿街越巷,那老丐路径极熟,并不停步。正行到一处十字街口,忽打西边巷内转出一个和尚,身躯肥大,满面红光,手敲钵盂,口中念偈道:“我这里佛也无,祖也无,达摩是个老臊胡!十地菩萨是担屎汉,等妙二觉是凡夫;菩提涅盘是栓驴橛,十二分教是鬼神簿;初心十地是守冢狗,金刚罗汉是田库奴。咄!问慈悲几多圆妙法,细思来,任他谤笑亦何如?”一面说着,一面撞到那老丐身前。
那老丐本想躲开,这和尚却拦住去路,涎着脸道:“施主慈悲!但舍一餐,便得罗汉果。”那老丐笑道:“这也奇了!和尚竟向乞丐闹饥荒?我自家都是半个路倒儿,你还是去别处化缘罢。”
那胖和尚眯起眼笑道:“施主要眠即眠,要起即起,内无一物,外无所求,已得佛法三昧。小僧只望施主修蕴积行,莫毁了佛果。”那老丐道:“说甚么闲话?叫化子破衣剩食,无妻无子,活脱一个孤鬼。你那佛我只不信!”
那胖和尚口称“罪过”说道:“小僧心中有佛,故敢谤佛;施主心中无佛,怎好说这种造业的话?我佛法力无边,俱无上正觉,行则莲花捧足,止则宝座承躯,出则帝释居前,入则梵王在后;左有力士金刚,右有罗汉伽蓝;声闻菩萨充侍臣,八部万神为翊卫;讲涅盘则地动山摇,说般若则天花乱坠。如此广大神通,试问谁人能及?”
那老丐忍俊不住道:“你们听听:这等大话,叫人如何敢信!他便妄设罪福,我也不入其彀。大和尚休要烦我,快去善门化些斋饭,先添饱你那愚肠再说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