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少林神技徒自伤
这一变突兀之极!那巨汉稍一迟疑,胸口已被抓住,对方欺身如电,莫辨来所。他自恃身高体硕,正欲奋力挣脱,猛然间四体虚麻,如被神魔缚住,竟是无法抗拒,霎时信心全失,糊里糊涂地向外飞去。只听耳畔有人叫道:“二哥快停手!别激伤了身子!”原来便在同时,那几个农夫和那红脸汉子也被抛了出来。
那瘦汉大惊,眼见人影飘至,忙出指点向他脖颈。张松溪一代巨擘,点按术冠绝天下,最称神妙。那瘦汉这一指去如柔风,无孔不入,虽然仅为一式,却柔巧刁钻,意蕴浓深。那知对方毫不理睬,右手疾抓其胸,竟尔后发先至。常人伸手抓来,最多势疾力猛,迫人后跃,他这一抓之下,却令人百途壅塞,无法回避。那瘦汉闪躲不开,霍然矮身前蹿,向对方身上靠去,两手穿花一般,奇景纷呈。
松溪派所有高深手法,俱要贴近敌身方好施展,与敌靠得越近,越能尽展其长。不料那大汉视险如幻,略一垫步翻掌,便将那瘦汉数式妙招化去,掌法简劲之极,却又起落藏机,令人无从招架。
那瘦汉莫名其妙地落在下风,已知遇上了生平罕逢的敌手,一时无计脱困,突然掌现奇形,向那大汉手腕抓来。这一抓乃是“错骨缠龙手”中的绝招,唤做“掌底风云”张松溪四十余岁上,总汇僧、乐、杜、赵、洪、智、慧、化等八家手法,方才创此一式。当真巧幻绝伦,堪称造化之手。
此时早雾渐散,目可及远,只见东北面大道之上,一人快步而来。几个农夫望了一眼,都吓得缩颈蹲身,挤靠在一处。余者见状,无不纳罕。
工夫不大,那人来到近处,忽停下脚步,喘息不止。众人凝神望去,心底都生疑团:“此人脚底虚浮,不似习武之人。为何这几个侉子如此怕他?”
那人喘息片刻,缓步向棚内走来,身子微微摇晃,似有些体力不支。几个农夫如鼠见猫,谁都不敢抬头;那呆汉更露小儿模样,瑟缩成一团。
那人进了木棚,眼见几人蹲在地上,不由现出一丝怒色,哼了一声,坐到一张桌旁。此时棚内人多地狭,这人却目不斜移,只是盯着那伙农夫。几人经他一望,顿如巨峦压顶,一同大抖起来。
那人长长地叹了口气,沉声道:“都给俺回去!”声音嘶哑,全无一丝底气。几人听他开口,都忍不住向他脸上望来。那长脸农夫怯声道:“二哥,兄弟们没想骗你。你病得这么重,大伙想替你”眼见那人面色阴沉,不敢续语。
那中年男子不慌不忙,反向前迎去,两手隐在袖内,倏忽间贴上其身。那呆汉一掌走空,便觉法乱意促,正欲抽身换式,胸口已被对方拿住。那中年男子指力透入,只道其人必颓,不防对方鼓气大喝,硬生生将他五指弹开,脚下抢位夺机,犹欲反攻。那中年男子大奇,左掌轻托其腹,低喝道:“去罢!”声落人飞,那呆汉已跌出棚去。这一下掌发无迹,极是挥洒随意。几名农夫见了,居然喝起彩来。
那呆汉落地即起,飞身而回。众人见他奔吼而来,棚草欲飞,无不瞠目。孰料那呆汉刚一入内,蓦然翻倒在地,手捂前胸,急喘如牛。几名农夫见状,这才有些骇异:“难道此人随手一抓,竟伏下这等后劲,此时犹能闭住气脉?”
一农夫飘身上前,瞪视那中年男子道:“尊驾是哪一位?”那中年男子笑道:“在下松溪派姜容樵。”话一出口,满场栗然:“原来是泰斗公的高徒,难怪如此了得!”
那农夫神色微变,回头道:“张泰斗也出面护短,这架打是不打?”几个农夫齐叫道:“当然要打!便是泰斗公亲至,俺兄弟也不服软!”那呆汉跳起身道:“不错!这辈子能和张泰斗使拳下脚,死了也不叫屈!俺先打头阵,你们盯紧那个风流道士!”说罢又要上前。姜容樵见他瞬息之间,即能动转如常,心下愈奇。
那瘦汉跨上一步道:“我玄门与各位无仇,何苦定要相搏?”那呆汉听了,跳脚骂道:“还他娘的没仇!你家七魁首杀了俺们的兄弟,剩下一门子孤寡,正在那儿没日没夜地号丧呢!俺们不找他算账,还是个人么?秦大哥死了,俺们都不愿独活,就算报不了仇,也要叫嵩山上多几个坟包!”说话间泪随声堕,竟呜呜地哭了起来。
那人低喝道:“都滚回去!”口气异常严厉。几人似怕极了他,都站起身来,讪讪地向外走去。那人唤住一人道:“老齐,你是当哥哥的,回去给俺管好他们!”那姓齐的满脸通红,默默点头。
那呆汉已到棚外,忽又奔了回来,扑在那人脚下道:“二哥,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俺们也不活了!”那长脸农夫也跑了回来,说道:“二哥,这几人都是玄门的好手,堵着不让俺们过河。那几个是风老大的朋友,也要去少林找七魁首报仇。”边说边指给那人来看。
那人皱起眉头,冲那巨汉道:“你们也滚!风氏兄弟的仇,俺替你们去报。”那巨汉怒道:“朋友为何口出不逊!”那人也不看他,遥视对岸道:“俺一人独去少林,谁也不许跟来。这棚里人都请罢!”一语说罢,猛地大咳起来,哇地一声,吐出一口脓血。
此人进棚时已现病态,但目光憨冷,戟髯铁面,犹有威猛之势。这时口喷鲜血,伟岸的身躯立时委顿下来,目中更透出一丝无奈。
那呆汉失声道:“二哥,你又吐血了!兄弟们知道错了,你快和大伙一道回去罢。”那大汉目光愈冷,扫视众人道:“俺说的话,各位没听到么?”那独臂男子见他破袄肥裤,也是农人模样,心里早就有气,跳上前道你是甚么东西,在此发号施令!”倏起一掌,直拍他胸膛。那大汉端坐不动,举袂一挥,那独臂男子顿觉巨澜袭来,突见人影晃动,那秃头男子尖叫一声,竟从棚顶飞了出去。随见白光耀目,那雌状男子已跃起身来,十几件暗器同时出手。那大汉随手一抓,数件暗器如被磁石吸引,尽飞入他掌中。那大汉一攥过后,便即抛出,砰地一声,正打在那雌状男子肩头。这一抛也不知附了何等神力,那铁块从肩骨穿过,又打在一根柱子上,柱身立现一洞,那物直飞出十余丈远,兀自破空有声。
那巨汉听清原委,忙道:“几位仗义而来,大伙正是同仇敌忾。在下桓近山,师承临汾风荣祖老先生,风氏兄弟乃我同门手足。上月十五,二位风兄俱被七侯所害,唯余孤子一人,苦恨无告。我兄弟本领低微,明知此势力世界,是非不由理定,然义之所激,皆愿洒血捐身,以匡江湖正气。各位既是同怀,今日便联起手来,与玄门斗上一斗。胜则齐往少林,共戮大仇;败亦问心无愧,死得其所。”一席话壮人心胆。几个农夫皆奋臂张势,露出悍狠之情。
那呆汉犹为兴奋,拍手笑道:“原来你们是风大哥的同门,那可是一家人了!俺听说风大哥有个儿子,在娘胎里只待了七个多月,便跑出来丢人现眼。可是这秧苗子么?”跑到那青年面前,绕身看了一遍,跟着撇嘴道:“可怜了这身子骨,怎似那霜打的嫩秧,没半点精活气?你二叔还夸你是个传家宝,原来是放屁听响,自个儿胡吹大气!小时候俺娘也常夸俺,说俺是个乖宝贝。俺这宝贝,可比你看着夯实!”
那青年前时闹了一阵,神志似犹未复,任那呆汉从旁奚落,只是目光空洞地望向前方。此时棚内气氛紧张,他却仿佛独坐静室,对外物一无所感。
一长脸农夫喝道:“铁蛋子别胡闹!俺们要跟玄门大干一场,你快躲到俺身后来!”那呆汉虎着脸道:“凭啥让俺躲在你后头?你会‘五雷掌’就了不起么?俺回头也让二哥教俺!”一黄发农夫气道:“傻兄弟,这几人都是玄门中的厉害角色,大伙能否活过今日还难说。你快滚到这边来!”那呆汉正要使性儿,突见外面奔进一人,满脸惊慌道:“坏了!他他追来了!”这句话似有极大的魔力。几个农夫听了,顿时呆若木鸡。
进来那人连拍大腿道:“绕了这么大的弯子,他还是跟来了!我看你们怎么办!”那呆汉哧溜一下,钻到那长脸农夫脚下,捂着头道:“俺不管!反正是你们带俺来的。俺脑筋不灵,可不担这干系!”另几人都没心思听他说话,面面相觑,恍如大祸临头。